第41章

长安城僻静小巷深处，算命先生那扇破旧的木门隔绝了外界的喧嚣。

石桌旁，林昭端坐着，脸色虽依旧带着病后的苍白，但眼神已恢复了那份沉静如水的力量。

周九良站在她身侧，警惕地盯着那个行为古怪的算命先生

算命先生站在林昭面前，双手拢在袖子里，低着头，似乎在承受着巨大的压力。

林昭那句“算是同道中人”和“可以好好聊聊了”，像是一把无形的钥匙，打开了他内心深处的某个闸门。

他沉默了片刻，忽然抬起头，脸上那点局促和心虚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破釜沉舟的……耍赖？

李淳风“得！贫道就知道瞒不过您！”

算命先生一拍大腿，声音陡然拔高，带着点市井无赖般的腔调，与刚才那副仙风道骨的形象判若两人，

李淳风“您二位这身气度，这凭空出现的本事，还有这位小郎君那身奇特的命格……瞎子都能看出来不是凡人！”

周九良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变脸弄得一愣。林昭却依旧平静，只是微微挑了挑眉，示意他继续说。

算命先生搓了搓手，眼神飘忽了一下，随即像是下定了决心，转身就往旁边一间瓦房走去：

李淳风“您二位稍等！贫道先去给您煎药！刚才在医馆说的那些药材……嘿嘿，老小子那儿没有，贫道这儿……还有点存货！”

他语气里带着一丝得意，又夹杂着点肉疼。

周九良和林昭对视一眼，都没说话。

算命先生进了屋，很快里面就传来翻箱倒柜的声音。

不一会儿，他端着一个冒着热气的陶碗走了出来，碗里是深褐色的药汤，散发着一种极其浓郁、甚至带着一丝奇异清香的药味，比刚才医馆那碗不知强了多少倍。

李淳风“来！娘子！趁热喝了！”

算命先生殷勤地将药碗放在林昭面前的石桌上，

李淳风“这可是好东西！固本培元，修复神思，保管您喝了精神百倍！”

林昭没动，目光平静地看着他。

算命先生被她看得有点发毛，讪讪地笑了笑：

李淳风“您放心！没毒！贫道对天发誓！就是……就是有点小贵……”

他心疼地咂了咂嘴。

林昭这才端起药碗，凑到唇边，小口喝了起来。

药味依旧苦涩，但入口后却带着一股温润的暖流，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让她原本还有些虚浮的气息瞬间稳固了许多。

算命先生被她看得浑身不自在，干脆一屁股坐在旁边的石凳上，也给自己倒了碗凉水，咕咚咕咚灌了下去，然后一抹嘴，像是终于豁出去了。

李淳风“行吧行吧！贫道认栽！”

他双手一摊，摆出一副“要杀要剐随你便”的无赖架势，

李淳风“您猜得没错！是贫道……嗯……使了点小手段，想让您……过来一趟。”

他特意强调了“您”，目光主要落在林昭身上。

周九良的心猛地一沉！果然是他搞的鬼！他害得昭昭差点……！

林昭放下药碗，碗底发出轻微的磕碰声。她的眼神依旧平静，但周九良却敏锐地感觉到，她周身的气场似乎冷了一分。

林昭“为何？”

林昭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

算命先生脸上的无赖表情僵了一下，随即慢慢收敛。他低下头，看着自己粗糙的手指，沉默了好一会儿。

再抬起头时，他眼中那份市井气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复杂的、混合着忧虑、恐惧和某种近乎悲悯的情绪。

李淳风“因为……”

他深吸一口气，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一种穿透时空的沉重感，

李淳风“贫道……算到了浩劫。”

周九良“浩劫？”

周九良忍不住出声，眉头紧锁。什么浩劫？唐朝的？安史之乱？

算命先生的目光却越过他，越过林昭，仿佛穿透了院墙，投向了遥远而未知的未来。

李淳风“一场……席卷天下的浩劫。”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李淳风“不在此时，不在此地……而在……在您来的那个……那个‘后世’！”

周九良浑身一震！后世？！他指的是……现代？！2019年？！

林昭的眼神骤然一凝！清澈的眸子里第一次清晰地掠过一丝锐利的光芒！

她放在石桌上的手指，极其轻微地蜷缩了一下。

算命先生没有注意到林昭细微的变化，他沉浸在自己的预言里，声音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凝重：

李淳风“贫道……道行浅薄，窥得天机一角，已是耗尽心血，险些魂飞魄散……只看到……一场前所未有的‘瘟疫’！非水，非旱，非兵戈！它无形无质，却如影随形！它无声无息，却能夺人性命于顷刻！它……它如同跗骨之蛆，蔓延极快！不分贵贱，无论老幼！尸横遍野，十室九空！繁华盛世，转瞬……化为炼狱！”

他描述得极其模糊，充满了道士特有的神秘色彩和夸张修辞。但那份发自内心的恐惧和悲悯，却如同实质般弥漫开来。

周九良听得心惊肉跳！瘟疫？他下意识地看向林昭，想从她脸上找到一丝印证或否定。

林昭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深深的震惊和凝重。

她只是静静地看着算命先生，眼神深邃得如同寒潭。她的指尖在石桌上极其轻微地、有规律地敲击着，仿佛在进行着某种复杂的计算？又像是在……接收着某种无形的信息？

算命先生没有察觉，他自顾自地说了下去，语气带着一丝急切和……恳求？

李淳风“贫道……贫道知道，此乃天机，泄露者必遭天谴！但……但贫道不忍！不忍见后世生灵涂炭！不忍见那繁华世界……毁于一旦！”

他猛地看向林昭，眼神灼灼，

李淳风“贫道算到，您……您有通天彻地之能！您……您来自……来自那浩劫之后？或者……您有能力……改变它？！”

他这话问得极其大胆，也极其荒谬！改变未来？！改变一场他口中“十室九空”的浩劫？！

周九良倒吸一口凉气！这老道疯了？！昭昭再厉害，怎么可能改变未来？！这简直是天方夜谭！他完全被这匪夷所思的预言和请求震住了！

然而，林昭的反应却出乎他的意料。

她没有否认，也没有斥责算命先生的荒谬。

她只是沉默着，目光依旧锁定在算命先生脸上，仿佛在透过他的眼睛，审视着他话语背后的真实意图和……那份强大到足以干扰时空的意念本源。

林昭“所以……”林昭终于开口了，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洞穿一切的力量，

林昭“你强行干扰时空节点，用你那强大的意念力场作为‘锚点’，试图将我的意识……或者说，将能解决问题的‘变量’，拉入这个时空节点？”

算命先生被她精准的描述震得一愣，随即用力点头：

李淳风“是！是！贫道知道此举……此举大逆不道！但……但贫道别无他法！贫道算到，唯有您……身上带着一丝……一丝破局的‘契机’！贫道只能……只能赌一把！”

他看向林昭的眼神，充满了孤注一掷的期盼和……深深的愧疚。

随即，他又看了一眼旁边目瞪口呆的周九良，脸上露出一丝尴尬和歉意：

李淳风“至于这位小郎君……贫道……贫道实属无奈！贫道本想只请娘子一人，奈何……奈何您二位命格纠缠，气运相连，贫道力有不逮，强行拉扯之下……竟将小郎君也……也一并卷了进来……实在是……对不住！”

他对着周九良拱了拱手，语气带着真切的歉意。

一股怒火瞬间冲上头顶！周九良这才明白，自己完全是个被牵连的倒霉蛋！

周九良“就因为你算到什么浩劫？！你就敢害人？！你知不知道昭昭她差点……差点就……”他声音哽咽，说不下去了。

算命先生被他吼得缩了缩脖子，脸上露出真切的愧疚和不安：

李淳风“贫道……贫道知道错了！贫道也没想到……没想到会伤到您娘子……更没想到会牵连无辜……贫道只是想……只是想请她过来……商量商量对策……贫道愿意……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弥补！”

林昭轻轻抬手，制止了周九良的怒火。她的目光依旧平静地看着算命先生，眼神里没有愤怒，只有一种近乎冰冷的审视和评估。

林昭“浩劫……瘟疫……”

她低声重复着这两个词，指尖在石桌上的敲击停止了。她缓缓抬起眼，清澈的眸子里映着算命先生那张充满期盼和愧疚的脸，声音如同冰珠落玉盘，清晰而冷冽：

“道长，你的‘赌一把’，代价太大了。而且……”

她顿了顿，眼神锐利如刀：

林昭“你凭什么认为，我能改变你口中的‘未来’？你又凭什么认为，你看到的‘未来’，就是唯一的‘未来’？”

她的问题，如同两把重锤，狠狠砸在算命先生的心上！也砸在周九良混乱的思绪里！

小院陷入一片死寂。只有初春的风，吹过墙角那几株不知名的花草，发出细微的沙沙声。他预知到的未来……难道不是唯一的？难道……还有变数？！

林昭不再看他，目光投向灰蒙蒙的天空，眼神深邃得仿佛能穿透时空的壁垒，看到那遥远的、充满未知的……2019年，以及更远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