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光刺得人眼睛生疼。
墨佳怡费力地掀开眼皮,视线里一片模糊的亮。不是片场那种调光灯打出来的暖黄,也不是舞台聚光灯的冷白,这光像是活的,带着点柔和的金色,裹在身上暖洋洋的,却又亮得让人睁不开眼。
她动了动手指,指尖触到一片冰凉光滑的东西。不是排练厅的木地板,也不是宿舍的床单。这触感有点像大理石,但比大理石更温润,凉幽幽的贴着后背,把刚才那点暖意又压下去几分。
这是哪儿?
墨佳怡眨了眨眼,等视线慢慢聚焦。头顶是大片大片的粉,粉得发亮,粉得晃眼。风吹过,簌簌的响,有什么轻飘飘的东西落在脸上,带着点甜丝丝的香。
她偏过头,一片半开的桃花瓣正好落在鼻尖上。
再往下看,自己身上穿着件大红的裙子,料子软得不像话,袖口裙摆都绣着银线的花纹,风一吹就飘起来,像朵开得正艳的花。她抬手摸了摸脸,皮肤滑得很,顺手抚到额间,那儿贴着个凉凉的东西,形状像是朵花。
墨佳怡撑着胳膊坐起来,低头看自己躺着的地方。是块巨大的白玉石,白得一点杂色都没有,亮得能映出影子。她这辈子见过不少好东西,演出服上镶的翡翠,博物馆里隔着玻璃看的玉石,但没见过这么大这么纯的。
石头后面是一片桃花林,望不到头。粉色的花压满了枝头,开得密不透风,地上也铺了厚厚一层花瓣,踩上去肯定软乎乎的。空气中全是桃花的香味,浓得有点呛人,却又让人觉得舒服。
这场景,怎么看怎么像拍神话剧搭的景。可哪个剧组这么有钱,用这么大块白玉石当道具?
她伸手摸了摸玉石表面,凉丝丝的,手指划过的地方留下一道浅浅的水痕。不是假的。又捡起一片落在石上的桃花瓣,放在指尖捻了捻,湿湿润润的,带着新鲜的露珠。
风又吹过来,卷起地上的花瓣,打着旋儿飘。墨佳怡看着那些飞舞的粉白色,突然觉得心里空落落的。这地方太美了,美得不像真的。
她站起身,裙摆在石面上划过,发出轻微的摩擦声。脚上没穿鞋,踩在冰凉的玉石上有点冷。低头看,自己的脚白白嫩嫩的,脚趾甲透着粉粉的颜色,一点瑕疵都没有。比她自己那双常年跳舞练出薄茧的脚好看多了。
脚下那块玉大约有七八尺宽,周围就是厚厚的花瓣。墨佳怡犹豫了一下,还是踩了下去。花瓣果然很软,没过了脚踝,往前走一步,就发出"沙沙"的轻响。
前面不远处,花瓣铺成的小路一直通到那片白光里。刚才醒来时觉得刺眼的光,现在看来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透过来的,把整片桃林都染上了一层朦胧的光晕。
她顺着小路慢慢往前走。两边的桃树越来越密,树枝都交叉在一起,形成一个粉色的隧道。花瓣不停往下落,像是在下一场永远不会停的花雨。
墨佳怡忍不住张开胳膊,转了个圈。裙摆飞扬起来,带起更多的花瓣。她是跳古典舞的,对身体的控制早已融入本能。这个即兴的旋转流畅又优美,连她自己都愣了一下——好像这具身体比她原来的还要灵活,还要懂舞。
走了大约百十步,前面的光线突然亮了起来。穿过最后一片桃树枝桠,墨佳怡被眼前的景象惊得停下了脚步。
路的尽头是一扇巨大的门,就立在桃林中间,不知道通往哪里。门是金色的,不是涂上去的那种金色,而是像用整块黄金雕出来的,在白光的照耀下闪着柔和却又威严的光。门上好像有花纹,但隔得远了看不太清。门是虚掩着的,那片刺眼的白光就是从门缝里透出来的。
这到底是什么地方?拍《神话》吗?
墨佳怡往前走了几步,想看得更清楚些。就在这时,那扇金门"吱呀"一声,慢慢地往里打开了。
一个人影从门后走了出来。
墨佳怡的呼吸一下子停住了。
那是个男人,穿着一身和门一样颜色的白衣服,料子看着很薄,风一吹就贴在身上,隐约能看到里面清瘦的身形。他的头发很长,也是白色的,没有束起来,就那么披散着,一直垂到腰际。发梢好像还带着光,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晃动。
他走得很慢,一步一步地从光里走出来。墨佳怡看得呆住了,她是舞台演员,见过太多好看的人,但从来没见过这样的。明明是满头白发,看着却一点都不老,脸很年轻,轮廓清清秀秀的,皮肤白得像刚才那块玉,却又透着点血色。他的眼睛是黑色的,很深,像藏着一片湖。嘴唇的颜色很淡,微微抿着,看不出来是什么表情。
他就那么站在门和桃林中间,周围的粉色花瓣和金色光芒都成了他的背景。墨佳怡突然觉得,这一片美得不像话的桃林,好像就是为了衬托他才存在的。
她忘了呼吸,忘了思考,甚至忘了自己在哪里。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个男人,生怕自己一眨眼,他就会像幻觉一样消失。
男人停在离她大约两步远的地方。他的眼睛也在看她,那眼神很奇怪,很温柔,像是在看一个失而复得的宝贝,又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悲伤。
墨佳怡傻愣愣地站着,连手指都忘了动。
男人看着她这副样子,嘴角好像动了一下,露出一个极浅极浅的笑容。那笑容很淡,却像投入湖面的石子,在墨佳怡心里漾开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主人。"
他开口说话了。声音很温和,像是春天的风拂过湖面,又像是大提琴的最低音,轻轻的,却一下子钻进了墨佳怡的心里。
墨佳怡浑身一哆嗦,像是被人从后面泼了盆冷水。
主人?
这个称呼,这个声音……
她猛地想起来了。这几年来,她总是做一个奇怪的梦。梦里也有一片桃林,也有这么一个模糊的人影,也总是用这个声音叫她"主人"。每次她想看清那个人的脸,梦就醒了。
她一直以为那只是个梦,是因为排练太累了才会做的怪梦。可现在,这个声音,这个称呼,真真切切地出现在她眼前。
这不是梦?
墨佳怡猛地回过神来,环顾四周。粉色的桃花林,满地的花瓣,巨大的白玉石,还有眼前这个美得不像真人的白衣白发男人……一切都那么真实,又那么不真实。
她深吸一口气,握紧了拳头,指甲掐进手心,有点疼。不是梦。
"你是谁啊?"她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有点干,有点抖,"这又是什么地方?你为什么要叫我主人?"
她连问了三个问题,眼睛紧紧盯着男人,不肯放过他脸上任何一丝表情。
男人脸上的笑容还在,只是眼神里的悲伤好像更浓了些。他往前又走了一小步,离墨佳怡更近了。墨佳怡能闻到他身上的味道,不是香水味,也不是花香,是一种很干净的,像是雨后青草地的味道,又带着点淡淡的冷香。
"这是主人最喜欢的桃林。"他轻声说,语气里带着点怀念,又有点高兴。
墨佳怡皱起眉头。最喜欢的桃林?她明明是第一次来这里。还有,他为什么不回答她的问题?
就在这时,男人的脸色突然变了。那双温柔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惊慌,身体猛地向后一仰,像是被什么人从后面狠狠拉了一把。
"喂!"墨佳怡下意识地喊了一声。
男人站不稳,踉跄着后退了两步,眼看着就要退回到那扇金门里。他看着墨佳怡,眼神里全是舍不得,嘴唇动了动,好像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音。
"你别走!"墨佳怡急了,迈开腿就追了上去,"把话说清楚再走!什么叫我最喜欢的桃林?你到底是谁啊?"
她跑得很快,裙摆被风吹得飘起来,踩得地上的花瓣沙沙作响。离男人越来越近了,她伸出手,想抓住他的衣服。
可就在她的手指快要碰到他袖口的时候,男人的身影突然变得模糊起来,像水墨画一样慢慢散开。
"你别走……"墨佳怡的声音里带上了哭腔,她停住脚步,看着男人一点点变得透明,最后连同那扇金门一起,消失在耀眼的白光里。
只剩下她一个人,站在漫天飞舞的桃花瓣中。
风还在吹,花瓣还在落,空气中的香味依旧浓郁。可刚才那个白衣白发的男人,还有那扇金色的门,全都不见了,好像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墨佳怡呆呆地站着,伸出的手还停在半空中。手心空荡荡的,只抓到了几片飘落的桃花瓣。
主人……
这是主人最喜欢的桃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