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幺幺揉了揉酸胀的眼睛,电脑屏幕上的数字已经模糊得叠出重影。凌晨一点的办公室只剩空调的嗡鸣,她把第 N 次被客户打回的方案重新保存,手腕僵得几乎抬不起来。外卖袋里的咖啡早凉透,像她现在的心情——苦得发涩,却还得一口一口灌下去。
她想起朋友圈里晒露营、晒演唱会、晒夜跑的朋友,而自己最近的户外运动,只有深夜两点去便利店买能量棒的 500 米折返跑。手机震了一下,主管发来「明天 9 点汇报,再改一版」的语音,声音里带着那种理所当然的轻快。沈幺幺把额头抵在冰凉的键盘上,轻声骂了句脏话,然后像无数次那样,深吸一口气,继续把光标拖回第一页。
沈幺幺把光标拖回第一页,却发现自己连标题都忘了该写什么。
屏幕右下角的时间跳到 01:17,她盯着那串数字,忽然想起上周体检报告上「窦性心律过缓」的诊断——医生当时皱着眉问:“你最近是不是经常凌晨两点后才睡?”她只能干笑,说“工作嘛”。
现在,那种心脏被攥住的闷痛又来了,像有人用橡皮筋一圈圈勒住心室。她下意识去摸抽屉里的速效救心丸,却碰到半板被掰空的铝箔药片——上次吃完就再没空去开新的。
“再改一版……”她喃喃重复主管的话,声音在空荡的办公区碎成几截。玻璃隔断映出她的影子:T 恤领口松垮变形,眼下挂着两片青黑,像被谁用沾了灰尘的指腹抹了两道。
沈幺幺忽然想起大学时的自己,那个在辩论赛里把“加班文化”骂得体无完肤的沈幺幺。当时她拍着桌子说:“拿命换 KPI 是最蠢的剥削!”现在她只想穿越回去,捂住那个女孩的嘴——别骂了,你以后会为了 3000 块全勤奖,在生理期吞止痛片改方案到凌晨三点。
03:42。
她第 7 次把方案发给主管,关机时手指抖得按不准电源键。电梯下到一楼,保安大叔从值班室探出头:“姑娘,又这么晚啊?”她扯扯嘴角,却连笑的力气都没有。
走出写字楼,夜风裹着雨丝扑过来,她才发现外面下雨了——天气预报说凌晨有暴雨,她没带伞。沈幺幺站在台阶上,仰头看 27 楼还亮着的灯,忽然想起主管那句“效率太低才加班”,胸口一阵钝痛。
雨越下越大。
她脱掉高跟鞋拎在手里,光脚踩进积水里。冰凉的雨水漫过脚踝那刻,沈幺幺突然蹲下去,把额头抵在膝盖上,无声地哭了。
不是委屈,也不是累。
是忽然意识到:原来“成年”不是学会坚强,而是学会连崩溃都要掐表——哭 30 秒就好,明天 9 点还要汇报。
沈幺幺一个现代打工仔,怎么这么难啊……
沈幺幺站在雨里,把“资本主义”四个字咬得牙根生疼,像要把它们嚼碎了吐进排水沟。
她恨它把 24 小时切成 1440 个待售的方块,恨它把她的睡眠标成 0.8 元/分钟的“人力闲置成本”,恨它把 27 楼的日光灯调成永远不关的“产能最大化模式”。最恨的是,它居然有本事让她也变成帮凶——刚才发终稿时,她居然条件反射地在邮件里写了一句“老板辛苦了”。
雨水顺着刘海滴进眼睛,她想起年初 HR 在年会上举着香槟说“今年我们要打造狼性团队”,底下掌声雷动;现在她懂了,所谓狼性,就是半夜三点在工位啃冷掉的披萨,还要对钉钉提示音摇尾巴。
沈幺幺突然对着空荡的街道喊了一嗓子:“去他妈的狼性!老子是濒危物种!”
回声被雨幕吞没。她抹了把脸,发现自己在笑,笑得颧骨发酸——原来愤怒比咖啡因管用,心脏跳得快要撞断肋骨。
她掏出手机,在备忘录里打字:
“辞职信标题:关于我不再自愿成为人肉干电池的声明。”
写完又删掉,重新输入:
“请假理由:突发性不想给资本当孙子的病。”
再删。
最后只留一行:
“沈幺幺,1988-2025,猝于 27 楼 0.8 元/分钟。”
她按下锁屏键,屏幕黑了,像提前给自己默哀。
雨小了。沈幺幺把高跟鞋扔进垃圾桶,赤脚踩过积水,水花溅在腿上像某种潦草的仪式。
“明天 9 点汇报?”她对着写字楼竖中指,“让它自己汇报去吧。”
然后转身走向 24 小时便利店,用最后的 23 块零钱买了罐啤酒和一包泡面。
收银台电视里正在播早间新闻预告,主持人微笑着说:“据统计,我国劳动者平均加班时长连续三年下降……”
沈幺幺“嗤”地拉开易拉罐,泡沫涌出来,像给这条新闻献上的微型香槟塔。
她仰头灌下一口,冰得太阳穴发疼,却第一次尝到——
原来不加班的夜风,是带着啤酒麦芽味的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