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印机嗡鸣,白纸缓缓吐出,黑体加粗的十个字像一排刚出厂的钉子,钉在纸上,也钉在沈幺幺的视网膜里。
她捏着那张A4,指尖沾了点碳粉,凉丝丝的,像摸到一块还没烧起来的炭。
店员打着哈欠问:“彩印还是黑白?”
“黑白就行。”她顿了顿,又补一句,“反正它也见不得光。”
走出打印店,天已经亮透了。
早高峰的第一波车流卷着尾气涌过来,沈幺幺把那张纸折成四折,塞进牛仔裤后兜,像塞了一张随时能亮出来的底牌。
脚底的泥水被风干了,走起路来有点硌,但每一步都踩得踏实——像踩在一条看不见的边界线上,线的这头是被压榨到发皱的旧世界,线的那头是还没命名的荒原。
她拐进一条小巷,早餐铺子刚开门,豆浆味混着葱花味往外冲。
老板娘见她赤脚,惊呼:“姑娘,鞋呢?”
沈幺幺咧嘴:“祭天了。”
老板娘愣了半秒,笑出了声:“那你得补补,来碗豆花,我请你。”
塑料凳矮,她一屁股坐下去,膝盖骨“咔啦”一声,像给关节也投了币。
豆花滚烫,葱花碧绿,第一口下去,烫得她眼泪差点飙出来——原来热的食物也能当止痛片。
吃到一半,手机又震了。
她掏出来,才发现自己根本没开机,震的是关机状态下也能响的紧急警报:
【本市气象台发布暴雨黄色预警,预计今日8时至20时……】
沈幺幺盯着那行字,忽然笑出了声,笑得咳嗽,咳得把豆花里的辣油呛进气管。
老板娘递纸:“慢点,天塌不了。”
她边咳边摆手:“不是天塌,是资本家的KPI塌。”
纸塞在兜里,硌得她大腿发麻。
她三口两口扒完豆花,把碗往桌上一扣,汤汁顺着碗沿滴出一个歪歪扭扭的笑脸。
“老板娘,借支笔。”
圆珠笔油腻腻,她拔开笔帽,在那张A4的背面刷刷写:
【今日请假理由:雨天路滑,怕摔碎老板的玻璃心。】
写完又折起来,在折痕上狠狠咬了一口,留下一个带血的牙印——像盖了私章。
雨点开始砸,先是试探,后是暴揍。
沈幺幺把T恤下摆拧成一股绳,系在腰间,赤脚踩进雨里。
雨水混着泥,顺着小腿往下流,像给她打了一层免费的磨砂膏。
她一路走到天桥,桥下早高峰的车堵成一条亮着尾灯的蜈蚣。
她把那张A4掏出来,展开,让雨水把它淋成半透明的软塌塌一片。
字被晕开了,“资本主义”四个字的“义”直接化成一滩黑泪,顺着纸边往下滴。
沈幺幺把纸贴在桥栏杆上,用断掉的高跟鞋跟当钉子,啪一声钉住。
纸立刻被雨打得啪啪作响,像一面刚起义就被暴雨嘲笑的旗。
她退后两步,仰头看它。
风把她的刘海吹成八爪鱼,她忽然对着那张纸大喊:
“老子不玩了!听见了没?不玩了!”
声音被雨撕碎,又被车流吞掉,但她觉得那四个字已经顺着排水管冲进了整个城市的地下管网,像一剂倒进咖啡杯里的泻药,迟早要让谁拉肚子。
喊完,她浑身湿透,却觉得轻了起码五斤KPI。
桥下,一辆洒水车开过,喷出的水柱正好浇在桥洞上,溅起一道半弧形的浪花,在阳光下闪了一秒,像给这场单方面解约的仪式打了个廉价特效。
沈幺幺抹了把脸,转身。
雨幕里,她的脚印从桥这头延伸到桥那头,每一个都盛着一点天光,像一串刚出炉的铜板,叮叮当当,一路往未知处滚去。
沈幺幺都没有这么无语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