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火接二连三地在夜空绽放,金红的光焰映亮了宋知云紧抿的唇。
他握着那枚戒指,冰凉的金属触感像块烙铁,烫得掌心发麻。分魂融合……成为他们的孩子……分魂剥离……复活……这几个字在脑子里反复打转,搅得他心口发闷。
鹤灵韫站在旁边,见他指尖泛白,眉峰微蹙,却没出声打扰。方才那些河灯上的祈愿还在眼前晃——满纸的“平安”,大多落着鹤、宋两家的姓氏,像是某种无声的嘱托。
他忽然想起族中旧卷里提过的“羁绊”,此刻倒像是有了实感。
“百年啊……”宋知云忽然低声呢喃,声音被烟火的轰鸣盖去大半。他抬起头,望着漫天星火般的烟火碎屑,眼底的茫然渐渐被一种复杂的情绪取代,“要等那么久吗?”
祈愿怜笑了笑,指尖轻捻,一枚小小的河灯凭空出现在他掌心,灯芯跃动着暖黄的光:
“有些答案,本就需要时间熬。你看这河灯,不也得顺着水流慢慢漂,才能到该去的地方?”
宋知云低头看着戒指,忽然发现上面不知何时映出了细碎的光,像是揉碎的星光。
他想起索维和讴歌的故事,那些关于守护与离别的片段,忽然觉得这枚戒指变得沉甸甸的。
“我……”他刚想说什么,却被一阵突如其来的风吹乱了话音。
风里带着草木的清香,还有远处传来的歌谣声,轻柔得像谁在耳边低语。
鹤灵韫忽然碰了碰他的胳膊,朝远处抬了抬下巴:“你看。”
宋知云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方才那些飘远的河灯不知何时聚在了一起,在水面上连成一片暖黄的光带,像一条会发光的路。
而更远处的夜空里,烟火还在继续,其中一朵炸开时,竟隐约现出两只交缠的蝴蝶形状,翅膀扇动间,仿佛有细碎的光点落下来,洒在河灯上,也洒在他们三人身上。
“或许不用急着做决定。”祈愿怜的声音带着笑意,“有些事,时间会帮你想清楚的。”
宋知云握紧戒指,忽的觉得心里的闷堵散了些。他抬头看向鹤灵韫,对方正望着那片河灯,侧脸在烟火的映照下显得柔和了许多。
他忽然咧嘴笑了笑,用胳膊肘撞了撞鹤灵韫:“喂,你说,等百年后,这河会不会还记得我们今晚来过?”
鹤灵韫转过头,眼底还沾着烟火的亮色,嘴角弯了弯:“或许吧。毕竟,有些念想,比时间还长。”
夜风吹过,带着烟火的余温,也带着河灯的暖意。宋知云低头看着掌心的戒指,忽然觉得,这百年的时间,好像也没那么难熬了。
至少,身边有可以一起等的人,有值得期待的答案。
一起等的人在身边,所以也会共同经历,就像此刻。
河灯的光带在水面上缓缓流淌,像一条被星辰吻过的绸带,绕过远处的石桥时,漾开细碎的涟漪,把暖黄的光摇成满河碎金。
宋知云看着那片光,忽然觉得掌心的戒指不再冰凉,倒像是吸了烟火的余温,带着点温润的暖意。
“说起来,”他忽然侧头看向祈愿怜,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戒指上的纹路,“这些河灯是凭空变出来的,那灯芯烧完了怎么办?总不能让它们在水里沉了吧?”
祈愿怜指尖轻转,那枚小巧的河灯便在他掌心打着旋儿,灯芯的火苗明明灭灭,却始终不熄:“心灯不灭,光焰就不会散。这些灯里藏着的念想没凉透,它们自然能漂到该去的地方。”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远处交缠的蝴蝶烟火残影上,“本就是人心里的牵挂,即使隔了山海岁月,也总能找到归处。”
鹤灵韫忽然抬手,接住一片飘落的烟火碎屑。那光点落在他掌心,转瞬便化作一缕轻烟,却在消散前留下极淡的暖意。
“方才那两只蝴蝶,”他忽然开口,声音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怅惘,“倒像族里古籍里画的‘同命蝶’。
传说成对而生,一蝶陨落,另一蝶便会追着光焰,飞到三界尽头去寻。”
宋知云挑眉:“那我们方才看见的,是寻着了?”
“或许是正循着光在找。”鹤灵韫的目光落回他脸上,眼底的亮色还未褪去,“也或许,是找到了,正绕着彼此打转呢。”
夜风吹得更柔了,远处的歌谣声渐渐清晰,是孩童们唱的古老调子,词儿听不真切,只觉得旋律像浸了蜜的泉水,甜丝丝地淌过心尖。
宋知云忽然想起小时候的第一次听学,讲的是愿。
那也是他还鹤灵韫第一次正式见面,之前都是只闻其名。
课上族里老者说,烟火炸开的瞬间,对着最亮的那朵许愿,只要心够诚,天上的星辰都会听见。
他下意识地抬头,恰好有一朵巨大的烟火在夜空绽放,金红的光浪铺天盖地涌来,把整个夜空染成剔透的琥珀色。
他攥紧戒指,在心里轻轻念族规:愿百年后的风,还记得今夜的河灯;愿等在尽头的答案,配得上这一路的期待。
念完时,烟火恰好落尽,夜空恢复了深邃的蓝,却有更多细碎的星子亮起来,像是被方才的烟火惊醒的睡眼。
宋知云低头,看见鹤灵韫正望着他,像是发现新答案一般,眼底的星子比天上的还要亮些。
“在想什么?”问题被抢先问出,宋知云错愕一顺,鹤灵韫那被夜风吹得很轻的声音还回荡在耳边。
“在想,”宋知云笑了笑,把戒指往掌心又按了按,
“等百年后,我们再来这儿放河灯吧。到时候说不定能看见这些灯的‘后代’,告诉它们,当年的许愿人回来了。”
鹤灵韫的嘴角弯得更深:“好。到时候我带两坛果子酒。”
“那可得记准了地方,别到时候找不着,成了给土地爷的供品。”
宋知云打趣道,眼角的笑纹里还沾着烟火的亮色。
祈愿怜看着他们,忽然抬手一挥,河面上的光带里便飞出点点流萤,绕着他们二人盘旋。
那些萤火落在二人的发梢和袖口,像是带有魔力。
“时候不早了,去放松放松吧!”祈愿怜收起掌心的河灯,身影在萤火中显得有些朦胧。
宋知云点头,仿佛看着他的身影渐渐融入夜色,流萤跟着飞舞,在他身后拖出一道闪亮的光轨,最终汇入河灯的光带里,一起往远处漂去。
夜风吹过石桥,带来两岸草木的清香。
宋知云低头看了看掌心的戒指,又抬头望了望身边的鹤灵韫,忽然觉得这夜色温柔得不像话。
“走吧。”鹤灵韫率先迈步,踏上石桥的台阶,“明天要回去,需要写报告,族里小辈们听的故事也需要讲。”
“讲的时候可得添点油加醋,”宋知云跟上他的脚步,脚步轻快了许多,“就说看见蝴蝶烟火时,世界给我们指路。”
“你这编故事的本事,倒是比放花灯还厉害。”
鹤灵韫的笑声被夜风送出去很远,惊起岸边柳树上栖息的夜鸟,扑棱棱地飞向夜空,翅膀上还沾着河灯的暖光。
石桥上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只留下满地烟火碎屑,在月光下泛着微光。
河面上的光带依旧在流淌,那些藏着念想的河灯彼此依偎着,往更远处漂去,仿佛真的要漂过百年的时光,去赴一场与未来的约定。
而夜空里的星子,还在静静闪烁,像是在为这场漫长的等待,点亮一盏永不熄灭的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