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二(3)班的玻璃窗总是蒙着一层薄雾,像某种未曾言说的心事。林夏栀攥着抹布,动作慢得像是在刻意拖延。她擦一下,停一下,目光透过那扇朝东的窗户,落在陆星野低垂的侧脸上。他每天六点二十分准时出现,校服袖口随意地卷到手肘,露出腕骨那颗浅褐色的痣。阳光穿过梧桐叶的空隙,在他课桌上洒下细碎的光斑,像她草稿本上那些写了又涂掉的名字缩写——“LXH”,一笔一划都带着隐约的慌乱。
校园西侧的樱花树是林夏栀的秘密据点。三月某个值日的黄昏,她躲在树后整理图书角的旧杂志,四周只有微风拂过花瓣的声音。“沙沙——”突然,球鞋碾过碎石的小径传来清脆的声响。她抬头,看见陆星野靠在三米外的栏杆上,褪色的钢笔别在领口,随着他说话时喉结的滚动轻轻摇晃。“北京航空航天大学。”他说出那七个字时,一片樱花瓣悠悠飘落,正好盖住她英语习题册上刚拼错的“aerospace”。她盯着那片花瓣,心跳莫名漏了一拍,耳边只剩下纸页翻动的轻响。
物理课代表收《电磁学》作业那天,林夏栀故意磨蹭到最后。她看着陆星野的背影,发现他又开始用左手转笔——那是他解不出题时的习惯动作。“咔哒、咔哒”,笔在指尖旋转的声音格外清晰。交作业时,他的指尖不经意地蹭到她的虎口,两人同时缩手,作业本散落一地。蹲下去捡的瞬间,她瞥见他草稿纸的角落画着一个模糊的侧影——扎马尾的女生踮脚擦窗户,阳光为她的发梢镀了一层淡淡的金边。“这……是自己吗?”她心里一颤,却不敢多看,匆匆捡起本子塞到他手里。
毕业前最后的大扫除,林夏栀被分配清理讲台抽屉。满是粉笔灰的角落里,她发现一张裁得方方正正的纸片。正面是她教过他的那道洛伦兹力题,解题步骤第三行用铅笔标着小小的问号;背面是直尺画的网格图,每道交叉点上都有个微凹的圆点,连起来正是她去年运动会跑800米时的号码“217”。“咚——”窗外传来篮球撞击地面的声音,由近及远,最终隐没在嘈杂的蝉鸣中。她捏着那张纸,指尖微微发颤。
十年后的同学会定在母校旁边的酒店。林夏栀推开包厢门时,陆星野正低头摆弄钱包里的泛黄纸片。“当年想请教解题的人,总没敢开口。”他声音平静,但语气里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遗憾。她看见那道熟悉的洛伦兹力题,以及背面自己都没注意到的细节——她总在句号上重重戳个凹痕,好像那些未出口的话都被压进了纸里。“啪嗒——”窗外突然下雨,水痕蜿蜒而下,像极了当年草稿本上的铅笔迹。
服务员端来樱花慕斯蛋糕时,陆星野指尖沾着奶油,在桌布上随意画了个坐标轴,“其实我报的是南京大学。”他说得轻描淡写,但却像一记闷雷炸在她耳边。x=2013,y=217。林夏栀望向窗外,雨中的樱花树摇曳着枝叶,仿佛时光倒流回那个黄昏。少年握着电话说“北京”时,她踩断的树枝终于发出一声清脆的回响,迟到了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