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宫闱风云，看似已尘埃落定。顺安帝姬声望日隆，俨然已是朝野心中默认的皇太女。然而，高安帝姬随后的一步棋，却让所有明眼人都为之愕然——她竟自请和亲。

消息自宫中传出时，许仙正倚在榻上小憩初醒。听闻此事，她不禁蹙起眉头，轻声对身旁的侍女道：“此乃隐患，但愿陛下能洞察其中的关窍。”自经历那场中毒风波，她便与汤药为伴，如今虽被帝姬保全性命，却也只领了个闲职，远离了权力中心。侍女小丫将温好的汤药端上，宽慰道：“大人且宽心。陛下若一时参不透，自有旁人会替他参透。您如今最要紧的，是养好身子。”许仙接过药碗，仰头一饮而尽，苦涩的药味在唇齿间弥漫开来。

恰时，一阵微风拂过檐下的风铃，送来一串清越的脆响，铃声入耳，竟似涤荡了胸中些许郁结，令人心神为之一清。庭院中，那棵老银杏树的叶片正挥挥洒洒地飘落，在空中划出无数道金色的弧线，仿佛一场盛大而寂静的旋舞。人心便也如这落叶的轨迹，看似纷乱盘旋，内里的千回百转、诸多算计，外人又如何能窥得真切？

这幽深的庭院，不似那辽阔的草原。草原一望无际，坦荡如砥，生于斯、长于斯的人们，心性亦如那片天地般直率豪迈，言行举止，皆如离弦之箭，笔直向前，不藏半分阴翳与罅隙。

此刻，城门外，崔翰章正以使臣之礼，为北归的二王子送行。临别之际，二王子策马靠近，在他耳边低语，声音里带着一丝不甘与挑衅：“崔翰章，别以为你娶了许仙，便是赢了。须知许仙从不是一件物品，她属于和宁，她的心在更广阔的天地。她不会永远被你困在这方寸庭院。你，等着她离开你的那一日吧。”

崔翰章面色不变，目光平静地迎上他的视线，坦然道：“我从未视她为物品。许仙是我的妻子。我倾尽真心待她，只求她不负我，足矣。”这简短的一句话，被他以沉静而坚定的语气说出，仿佛一个郑重的誓言，镌刻在秋风里。

二王子闻言，只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用故乡的语言低低说了一句：“Тийм гэж найдаж байна.（但愿如此。）” 随即调转马头，汇入了远行的队伍。

崔翰章静立原地，望着那渐行渐远的车马扬尘，终是轻轻吁出一口气。心中那块悬了许久的石头，似乎稍稍落下几分，暗忖道：“总算是……将这尊‘情敌’送走了。”

是夜，星河低垂，万籁俱寂。许仙与崔翰章并肩坐在院中，身上覆着御寒的银线披风。许仙仰望着漫天星子，忽然开口，声音在静夜中格外清晰：“我们成亲这些时日，我还未曾好好谢过你，肯让平安入崔氏私塾读书。”

平安是行二的女儿，年方六岁，正是开蒙的年纪。奈何城中良塾难进，束脩昂贵，令行二愁眉不展。许仙心善，便向崔翰章开了这个口。崔家诗礼传家，其族学在京城颇负盛名，平安能入内就读，无疑是莫大的机缘。

崔翰章呷了一口手边的阳羡茶，茶香清洌。他转头看她，温言道：“夫妻本是一体，何须言谢？你的事，便是我的事。”他的目光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柔和。

繁星如碎钻，缀满深邃的天幕。忽然，一道银亮的光痕划过夜空，迅疾而璀璨。许仙眼前一亮，带着几分难得的少女雀跃，急急扯住崔翰章的衣袖：“快看！是飞星！见了飞星，要赶紧许愿的！”说罢，她立刻闭上双眼，双手在胸前合十，神情专注而虔诚，在心中默默祈愿。

崔翰章却并未看向星空。他的目光，牢牢锁在许仙的侧颜上，仿佛要将她此刻的轮廓刻入心底。星光洒在她纤长的睫毛上，跳跃着微光。他看着她，唇角不自觉地微微扬起，勾勒出一抹极淡却深情的笑意。随后，他才仰首望向那无垠的苍穹，于心中无比郑重地默念：“若这世间真有神明，恳请您，将许仙永远留在我身边。生同衾，死同穴。”

许仙许完愿，睁开双眼，目光仍流连于星空，眸中异彩连连。然而，不知从何处袭来一股莫名的酸涩，悄然溢满了她的眼眶。她慌忙眨了眨眼，将那股湿意逼回，心下却是一片惘然的唏嘘，无声叹息道：“极目远眺，再也望不见故乡的轮廓；可抬起头，看到的，却仍是这一片，与故乡相同的星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