乖巧

沈聿的脊背几不可察地僵直了一瞬，随即又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般松懈下来。他没有再试图争辩，只是沉默地垂下眼睫，从桌肚里另抽出一本物理练习册，转身走向教室门口。那身影单薄，步伐却稳，像一株被风雨摧折过却仍未弯折的青竹。

就在他经过裴凛桌旁时，裴凛喉结滚动，一股无名火混着某种冲动顶着他就要站起来——然而下一秒，一只微凉的手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轻轻按在了他的肩上。

动作很轻，却像按下了某个关乎裴凛的、无人知晓的开关，让他所有躁动的情绪和即将爆发的动作瞬间凝固。

裴凛猛地抬头，撞进沈聿低垂的视线里。那双眼睛因为近视而显得有些朦胧，却异常清澈，里面没有委屈，没有愤怒，只有一种近乎平静的疲惫，和一丝极淡的、专门留给他的安抚。

“没关系，”沈聿的声音压得极低，像清晨掠过窗棂的风，只有裴凛能听见，“别跟他吵了。你好好听课。”他顿了顿，指尖在裴凛肩头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留下一个转瞬即逝的、却滚烫的触感，“不会的，我一会……给你补。”

说完，他收回手，指尖划过裴凛校服外套的布料，带起一阵微不可察的静电般的战栗，然后头也不回地走出了教室。

裴凛僵在原地，肩胛骨那块皮肤隔着衣料仍残留着被按压的触感和那份异常的凉意，以及那句轻飘飘的“我给你补”，像羽毛搔刮过心尖，又痒又麻，搅得他胸腔里那团无名火忽明忽灭，最终诡异地沉淀下去，化成一种更复杂、更磨人的躁动。

他重重地坐回椅子，发出不大不小的一声响。

整个教室落针可闻。

所有窥探的、好奇的、震惊的目光都粘在他身上——谁都知道裴凛是什么脾气，一点就炸，天王老子来了也不给面子。可刚才，那个看起来苍白又安静的沈聿，就那么轻轻一按，居然就把快要暴起的校霸按回了座位？而裴凛，居然真的……就听话了？

这比李阎王突然变得和蔼可亲还要惊悚一百倍。

裴凛对周遭的目光浑然未觉，或者说根本不屑一顾。他舌尖抵着后槽牙，视线落在旁边空荡荡的座位上，那里似乎还萦绕着沈聿身上淡淡的、像是消毒水混着阳光晒过的干净布料的味道。

操。

他又在心里骂了一句。

讲台上，李阎王已经开始唾沫横飞地讲解题目，声音刺耳。裴凛破天荒地没有趴下，也没有掏出手机，他只是那么坐着，背脊挺得甚至有些过分直，手指间转着一支笔，视线落在摊开的物理卷子上，眼神却没有焦点。

窗外的阳光移动着角度，将他一半的身影笼罩在光晕里，细微的浮尘在他紧抿的唇线和线条利落的下颌旁跳跃飞舞。

他看起来像是在认真听课，只有他自己知道，脑子里盘旋的全是那个苍白的、抿着唇说“我给你补”的身影。

妈的，补课？

裴凛的指尖无意识地用力，啪嗒一声，笔尖在卷子上戳出一个小小的墨点，慢慢晕开。

他得找个机会告诉沈聿——用哪种不经意又足够有冲击力的方式——其实那张被李阎王诟病、被沈聿惦记着要给他讲解的物理卷子，他特么闭着眼睛都能考满分。

不然这补课的事，没完没了了。

关键是……一想到沈聿要凑过来，指着题目轻声细语给他讲解的样子，裴凛就觉得喉咙发干，那股熟悉的、说不清道不明的烦躁又涌了上来，这次还夹杂着一点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隐秘的期待。

这感觉真他妈糟透了。

也……新鲜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