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都大会决赛日的阳光格外刺眼，仿佛要将场地上的每一分紧张与期待都蒸发出来。

藤原凛坐在选手休息区，膝盖上缠着崭新的白色绷带，昨夜半决赛摔倒时擦破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

更痛的是胸口那份沉甸甸的压力。

观众席比前几日更加拥挤，各校选手、媒体记者、甚至一些大学教练都出现在看台上。空气燥热，弥漫着防晒霜和汗水混合的味道，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沉甸甸的份量。

“紧张吗？”大和铃奈递过来一瓶冰水，声音尽量轻松。

藤原凛接过水瓶，指尖冰凉，却驱不散掌心的汗湿。

“有点。”她诚实回答。昨夜她几乎没睡，脑海中反复回放着半决赛的惊险画面，以及...决赛对手的资料。

牧之藤学院，去年都大会冠军，全国大赛四强。她们的二单，三年级的上原美纪，以稳健的底线技术和强大的心理素质著称，几乎从不失误。

一个与凯文完全不同，却同样令人敬畏的对手。

藤原凛的目光下意识地扫向观众席前排。

越前龙马坐在那里，帽檐压得很低，似乎在看手机，但藤原凛知道他一定在关注着场上的每一分动静。

昨晚在街头球场的不期而遇和他的那句话，此刻清晰地回响在耳边。

“你最大的对手从来不是别人，是你自己。”

热身时间到。

藤原凛站起身，膝盖的刺痛让她微微蹙眉。她深吸一口气，走向球场。

上原美纪已经等在对面。她身材高挑，动作沉稳，眼神平静无波，像一口深不见底的古井。两人隔网相望，微微点头致意，空气中却已弥漫开无形的硝烟。

猜边。

藤原凛获胜，选择了先发球。

第一局，藤原凛的发球局。

她抛起球，试图用一个外角发球开局，但膝盖的疼痛影响了发力动作，球速和旋转都差了一点。上原轻松接回，深而重地压向底线。

藤原凛侧身勉强用反手削回，脚步明显迟滞。上原立刻捕捉到这一点，下一个回球毫不犹豫地打向藤原的反手位大角度。

藤原凛奋力奔跑，球拍勉强够到球，回球又高又慢。上原早已等在网前，一记干净利落的截击得分。

“15-0！”

糟糕的开局。

藤原凛抿紧嘴唇，调整了一下呼吸。第二个发球，她增加了力量，却牺牲了精度，直接出界。

“Double Fault！30-0！”

看台上传来一阵轻微的骚动。

藤原凛能感觉到那些目光像针一样扎在背上，期待的，审视的，甚至失望的。

接下来的几分几乎成了噩梦。上原像一台精密的机器，冷静地执行着战术：每一个回球都精准地打向藤原凛的反手位或需要她大幅度奔跑的角度，充分利用她的膝盖伤势和心理压力。

藤原凛的失误越来越多，击球不是下网就是出界，节奏完全被打乱。

“Game，上原，1-0！”

“Game，上原，2-0！”

“Game，上原，3-0！”

连失三局。

藤原凛站在底线，汗水顺着额角滑落，呼吸急促。膝盖的疼痛加剧，但更让她窒息的是那种无力感——仿佛无论她怎么努力，都无法突破对方铜墙铁壁般的防守和冷静到残酷的战术执行。

局间休息。

藤原凛用毛巾盖住头，冰冷的布料也无法冷却脸颊的燥热。她能听到观众们的议论，能想象到父亲如果看到这一幕会如何皱眉，能感觉到...越前龙马的视线。

“你最大的对手是你自己。”

昨夜越前龙马的声音再次响起，清晰得仿佛就在耳边。

还有父亲邮件里的那句话：“做好你自己，打你自己的网球。”

她自己是谁？她的网球又是什么？

是为了满足父亲的期望而不断逼迫自己的那个女孩？

是为了证明自己不比凯文差而咬牙硬撑的那个女孩？

还是...只是因为喜欢，因为站在球场上感受到风、听到击球声时会心跳加速的那个女孩？

毛巾下的黑暗中，藤原凛缓缓闭上眼睛。她想起了更久远的事情——还不是很久，却仿佛隔了一世。

母亲还在世的时候，会带她去社区的公共球场。那时的网球没有严苛的训练计划，没有必须赢的压力，只有母亲温柔的笑容和那句：“小凛，玩得开心吗？”

玩得开心吗？

她已经很久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了。

裁判示意比赛继续。

藤原凛扯下毛巾，站起身。她的眼神有了一些微妙的变化，紧绷的下颌线条柔和了些许。

第四局，上原的发球局。依旧稳健无比的发球。

藤原凛没有像之前那样拼命发力去接，而是侧身用了一个轻柔的反手切削。球速不快，带着强烈的下旋，过网后急速下坠。

上原显然没料到藤原凛会突然改变节奏，上前一步的截击略显仓促，回球质量不高。

藤原凛早已预判到这一点，她没有停留在底线，而是果断上网！脚步因为膝盖疼痛而有些蹒跚，但眼神异常坚定。

上原挑了一个高球企图越过藤原凛的头顶。

藤原凛后退两步，跃起！膝盖传来一阵刺痛，但她咬紧牙关，在空中舒展身体，一记干净利落的反手高压扣杀！

“15-0！”

全场安静了一瞬，随即爆发出掌声。这一分，打得聪明而大胆，完全不同于藤原凛之前急躁的风格。

上原美纪平静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一丝细微的波动。她看了看藤原凛，重新站定。

接下来的比赛，节奏悄然改变。藤原凛不再试图与上原比拼底线的稳定性和力量，而是开始运用各种技巧——放短球、挑高球、改变旋转和节奏，不断调动对方，寻找机会上网得分。

她的移动依然受膝伤影响，但预判和击球选择变得越发聪明和出其不意。

“Game，藤原，3-1！”

“Game，藤原，3-2！”

“Game，藤原，3-3！”

连扳三局！比分扳平！

看台上的气氛彻底被点燃。青学的应援团声嘶力竭地加油，其他学校的观众也忍不住为这精彩的逆转喝彩。

上原美纪叫了医疗暂停，处理一下脚踝的不适。她的表情依旧冷静，但眼神深处多了一丝凝重。她显然没料到藤原凛在受伤和压力下还能爆发出这样的战术智慧和韧性。

暂停结束，比赛继续。双方都拿出了全部实力，比分交替上升，每一分都赢得极其艰难。

藤原凛的膝盖伤势在一次次奔跑和急停中不断被牵扯，疼痛几乎麻木，但她全然不顾，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那一颗小小的黄色网球上。

“Game，上原，4-3！”

“Game，藤原，4-4！”

“Game，上原，5-4！”

“Game，藤原，5-5！”

“Game，上原，6-5！”

“Game，藤原，6-6！抢七局！”

抢七！气氛紧张得几乎要凝固。每一分都至关重要。

抢七局中，上原凭借更稳定的发挥率先拿到赛点，6-5。

藤原凛的发球。她深吸一口气，抛球——一个带着强烈侧旋的发球，落在T点附近。上原勉强接回，回球较浅。藤原凛毫不犹豫地上网，一记凌厉的截击，将比分扳平！

6-6！

上原的发球分。一个高质量的内角发球，藤原凛正手强力回击，深压底线。上原同样以强力抽击回敬，两人在底线展开高速对攻。多拍之后，上原突然放了一个网前小球！

藤原凛瞳孔一缩，全力向前冲刺！膝盖传来撕裂般的剧痛，她几乎是用意志力拖着伤腿冲到网前，在球两跳前勉强将球挑了回去。球又高又飘，落在中场。

机会！上原毫不犹豫地跃起，一记势在必得的正手高压扣杀！

所有人都以为这一分结束了。

然而，就在球离开上原球拍的瞬间，藤原凛做出了一个让全场哗然的举动——她没有试图防守或躲避，而是突然背过身去！

“她在干什么？！”

“放弃了吗？”

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背对着球场的藤原凛，凭借着对球路的预判和一种近乎本能的直觉，反手将球拍伸到背后，手腕轻轻一抖——

一个不可思议的背后击球！

网球划出一道诡异的弧线，绕过网前正准备庆祝的上原，轻轻落在底线死角附近。

上原美纪僵在原地，眼睁睁看着球落地弹起，甚至忘了去追。

死寂。

然后——

“7-6！Game，set and match，藤原获胜！比分4-6，7-5，7-6(8-6)！”

裁判的声音如同惊雷，炸响了整个球场。

赢了？

藤原凛缓缓转过身，膝盖一软，几乎跪倒在地。汗水浸透了她的衣服，呼吸灼热得如同火烧。她抬起头，看向对面。

上原美纪站在原地，愣了几秒钟，然后缓缓走上前，向藤原凛伸出了手：“精彩的比赛。那个背后击球...难以置信。”

藤原凛握住她的手，借力站起来：“谢谢。你很强。”

“你也是。”上原笑了笑，眼中是真挚的赞赏，“最后那球，是为我准备的秘密武器？”

藤原凛沉默了一下，摇了摇头，目光越过人群，望向某个方向。

“不。”她轻声说，像是回答，又像是自言自语，“是为我自己。”

观众席上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和欢呼。青学的队员们冲进场内，将藤原凛团团围住。佐藤美咲激动地哭了出来，大和铃奈用力拍着凛的肩膀。

在一片喧嚣中，藤原凛抬起头，再次望向那个方向。

越前龙马还站在原处，帽檐下的嘴角，似乎勾起了一个极浅极淡，却真实存在的弧度。

阳光炽烈，汗水顺着下颌滴落，膝盖疼痛依旧。

但藤原凛站在那里，第一次感觉到，胜利的重量，原来可以如此轻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