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的京城,柳絮纷飞如雪。沈知微拢了拢单薄的衣衫,将棋盘上的黑白子一一归位。这是今日最后一位客人了,她揉了揉酸痛的腕子,抬头望向窗外渐暗的天色。
"沈姑娘,谢大人来了。"棋院的小厮在门外低声通报。
沈知微手指一顿。谢远山,当朝丞相,权倾朝野的人物,怎会来这偏僻的城南棋院?
她迅速整理衣冠,刚站起身,一位身着靛蓝锦袍的中年男子已跨入门槛。谢远山面容清癯,眉宇间透着不怒自威的气势,身后跟着两名侍卫。
"沈姑娘不必多礼。"谢远山抬手示意,目光却落在尚未收完的棋盘上,"听闻姑娘棋艺精湛,老夫特来讨教一局。"
沈知微垂眸:"谢相谬赞,小女子不过略通皮毛。"
"过谦了。"谢远山已在棋枰对面坐下,"城南棋院虽小,却出了位让翰林院棋待诏都甘拜下风的才女,老夫怎能不来一见?"
沈知微心头一紧。三年前父亲冤死狱中后,她隐姓埋名在此谋生,从未张扬。谢远山如何得知她的底细?
她不动声色地执黑先行,落子天元。谢远山微微一笑,白子应声而落。
棋至中盘,沈知微已察觉异常。谢远山的棋路看似平和,实则暗藏杀机,每一手都似在试探她的深浅。她佯装不知,只按自己的节奏行棋。
"沈姑娘可知,为何老夫今日前来?"谢远山突然开口。
沈知微指尖的白子悬在半空:"请谢相明示。"
"三日后,太子殿下将在东宫设宴,老夫想请姑娘前去助兴。"
棋子"嗒"地落在枰上。沈知微强自镇定:"小女子身份低微,恐有辱太子门庭。"
谢远山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沈明礼之女,怎会是低微之人?"
父亲的名字如利刃刺入心脏。沈知微攥紧了袖中的手,指甲陷入掌心。三年前,父亲任兵部侍郎,因军饷贪腐案获罪,不堪刑讯死于狱中。她隐姓埋名,就是为有朝一日查明真相。
"谢相认错人了。"她声音微颤。
谢远山不紧不慢落下一子:"你父亲临终前,曾托人带出一封信,可惜未能送到你手中。"
沈知微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锐利:"信在何处?"
"不急。"谢远山推枰而起,"三日后辰时,老夫派人来接你。届时,一切自有分晓。"
他留下这句话转身离去,沈知微盯着那盘未下完的棋,心绪翻涌。谢远山究竟知道多少?父亲的死与他有无关联?而太子宴请,又是什么局?
三日后,沈知微换上了谢府送来的藕荷色罗裙,随侍卫进了东宫。宴席设在临水的听雨轩,她被告知只需在偏厅等候。
"沈姑娘。"谢远山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后,"随我来。"
穿过曲折回廊,他们停在一间雅室前。谢远山低声道:"稍后太子殿下会来此歇息,你只需与他下一局棋。"
"为何是我?"沈知微直视谢远山。
谢远山沉吟片刻:"殿下近来心绪不宁,老夫想借棋观心。而你——"他意味深长地顿了顿,"棋风最擅洞察人心。"
未及多言,远处已传来脚步声。谢远山迅速退开,沈知微深吸一口气,垂首而立。
"这位就是谢卿推崇的棋手?"清朗的男声响起。
沈知微抬眼,只见一位身着月白锦袍的年轻男子站在面前。太子萧景珩,年方二十有三,眉目如画,气质温润,唯有一双眼睛锐利如鹰。
"民女沈知微,参见太子殿下。"她屈膝行礼。
萧景珩挥手示意她起身,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听闻你让谢卿都赞不绝口,本宫倒要见识见识。"
棋局很快开始。萧景珩执黑先行,落子如飞。沈知微很快发现,太子的棋路与谢远山截然不同——锋芒毕露,杀伐果断,却又在某些地方异常谨慎。
"沈姑娘师从何人?"萧景珩突然问道。
"家学而已。"沈知微谨慎应对。
"哦?"萧景珩落下一子,"本宫观你棋风,似有北派影子,又兼南派细腻,不像是野路子。"
沈知微心头一跳。父亲生前确实师从南北两派名家,她耳濡目染学了不少。没想到太子竟能从棋风中看出端倪。
"殿下慧眼。"她不置可否,转而专心棋局。
棋至中盘,萧景珩攻势凌厉,沈知微看似节节败退,实则暗中布局。当萧景珩一着不慎落入陷阱时,她果断出手,转眼间扭转局势。
萧景珩执子的手悬在半空,眼中闪过一丝讶异:"妙手。"
沈知微垂眸:"殿下承让。"
"不,是你技高一筹。"萧景珩推枰认输,却不见恼色,反而兴致更浓,"再来一局。"
第二局,萧景珩改变了策略,步步为营。沈知微察觉他似乎在通过棋路试探她,便故意在某些地方露出破绽,又在关键时刻展现锋芒。
"有意思。"萧景珩盯着棋盘,"你明明可以速胜,却故意拖延,是想观察本宫吗?"
沈知微心头一震,没想到被他看穿。正欲解释,谢远山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殿下,二皇子到了。"
萧景珩眉头微蹙,起身道:"今日到此为止。沈姑娘棋艺非凡,改日再讨教。"
待太子离去,谢远山步入室内,看着未下完的棋局:"如何?"
沈知微轻声道:"太子棋风凌厉,善于进攻,但防守时有疏漏,似乎...心事重重。"
谢远山意味深长地笑了:"不愧是沈明礼的女儿。"他示意沈知微随他走到窗前,指向远处被众星捧月的一名华服男子,"认识那人吗?"
沈知微眯起眼睛。那男子约莫二十七八岁,面容与太子有三分相似,却多了几分阴鸷。"二皇子萧景琰?"
"正是。"谢远山声音低沉,"三年前那批军饷,就是经他之手调往北境。"
沈知微浑身一僵。父亲的案子,竟与二皇子有关?
"你父亲的冤情,老夫略知一二。"谢远山继续道,"今日带你来,一是为太子解忧,二也是给你一个机会。"
"什么机会?"
"复仇的机会。"谢远山直视她的眼睛,"但不是靠刀剑,而是靠这里。"他点了点太阳穴,"太子需要助力,而你需要真相。各取所需,如何?"
沈知微心跳如鼓。她明白自己正站在命运的分岔路口。一边是继续隐姓埋名的安稳生活,一边是踏入权力漩涡的危险道路。
"为什么选我?"她听见自己问。
谢远山笑了:"因为你足够聪明,又足够绝望。聪明人能看透棋局,绝望的人敢下险棋。"他顿了顿,"三日后,老夫会派人接你入府。从今往后,你将是谢某的义女。"
沈知微望向远处谈笑风生的二皇子,又想起太子那双锐利的眼睛。她缓缓吐出一口气,仿佛要将三年的郁结一并吐出。
"好。"她听见自己说,"这局棋,我下了。"
窗外,暮色四合,东宫的灯火次第亮起,照亮了沈知微决绝的侧脸。她知道,从此刻起,自己的人生将如这棋局一般,落子无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