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许念,今天是大学报道的日子。阳光把柏油路晒得软软的,风里带着香樟叶的气息,落在身上时暖融融的,像被什么温柔的东西轻轻裹住。
大学生活比我想象中好太多。我认识了许随,那个名字像她的人一样,带着股自由又热烈的劲儿——随心所欲的随。她会拉着我去操场看晚霞,会把奶茶里的珍珠分给我一半,会在我被提问卡壳时悄悄比手势提示。她像一道劈开云层的光,把我从过去那些黏糊糊的黑暗里拽了出来。日子平淡得像温水,却透着让人安心的甜,我甚至以为,那个锁着我的噩梦早就被远远甩在了身后。
直到那天在图书馆门口看见他。
许墨穿着白衬衫站在银杏树下,阳光透过叶隙落在他肩头,看起来温和又干净,像所有校园剧里会出现的学长。可只有我知道,那副皮囊底下藏着怎样肮脏的欲望,那些被锁在房间里的哭喊,那些被撕碎的日记本,那些他笑着说“念念,只有哥哥会对你好”的夜晚……
他一步步朝我走来,皮鞋踩在落叶上发出轻响,每一声都像踩在我的神经上。我的手指开始不受控制地发抖,牙齿咬得嘴唇发疼,浑身的血液好像瞬间冻住了。
“念念,你怎么了?”许随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她温热的手轻轻握住我的,掌心的温度像电流一样窜进四肢百骸。
我猛地回神,视线里的模糊渐渐褪去,只剩下她担忧的脸。“许随,”我抓住她的手,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我们回宿舍,好不好?现在就回。”
“好。”她没多问一个字,只是反手把我的手握得更紧,牵着我往宿舍的方向走。
刺耳的刹车声是突然炸开的,像有人在耳边甩了个响鞭。紧接着是人群的惊呼,身体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推开,然后是剧痛——那是我失去意识前最后的记忆。
再次睁开眼时,白色的天花板晃得人头晕。妈妈坐在床边掉眼泪,同学红着眼圈说“念念,你没事太好了”。他们说许随走了,那个永远笑着的女孩,在送我去医院的路上就没了气息。
可他们说什么胡话呢?
我明明看见许随就躺在旁边的病床上,脸色苍白,却还是安静地睡着。我想跟他们说“你们看,她就在那儿啊”,可喉咙像被堵住了,一个字也发不出来。
头痛得像要裂开,我又昏了过去。
再醒来时,旁边的病床空了。护士说那床根本没人住过,妈妈红着眼说我是受了刺激出现了幻觉。
许随不见了。
我再也没在宿舍楼下看见她等我的身影,再也没在课堂上收到她递来的小纸条,再也没人在我失眠的夜里陪我聊到天亮。我甚至开始怀疑,那个拉我走出黑暗的女孩,是不是真的只是我做过的一场光怪陆离的梦。
许随的葬礼上,天空是灰蒙蒙的。我站在人群里,看着她的黑白照片,心里空落落的,却流不出一滴眼泪。朋友看着我的眼神很复杂,有同情,有不解,或许还有点难以言说的疏离。我摸着口袋里她送我的那枚银杏叶书签,想:她会不会觉得我很冷血?
直到我看清那张遗照。
照片上的人笑得眉眼弯弯,露出两颗小小的虎牙——那是我。
我像被雷劈中一样僵在原地,疯了似的冲上去想把照片拿下来。周围的人惊呼着拉住我,有人在耳边大喊:“许随!你冷静点!许念已经死了!你想让她走得不安宁吗?”
许随……?
我低头看着自己的手,那双手上还带着她喜欢的栀子花香护手霜的味道。照片上我的笑脸在颤抖,眼泪终于汹涌而出,砸在冰冷的相框上:“为什么死的人不是我……”
眼前好像又浮现出她朝我跑来的样子,白裙子在风里飘着,像只快乐的鸟。“念念,走啦,去吃那家新开的麻辣烫。”“来啦——”她笑着应我,声音清脆得像风铃。
我伸出手,想抓住那片衣角,指尖却只穿过一阵冰冷的风。
我知道,我们再也见不到了。
我是许随,随心所欲的随。
今天是许念离开的第二年。窗外的雪下得很大,一片一片落在地上,很快就积起薄薄一层。我裹紧了毛毯,还是觉得冷,今年的冬天好像比往年更难熬些。
念念以前最喜欢下雪天。她总说:“小随你看,雪化了就是春天啦,所有不好的都会过去的。”那时候她眼睛亮得像揉碎了的星星,我总忍不住逗她:“那你现在有什么不好的事呀?”她就会红着脸扭过头,半天小声说:“没有啦。”
我还记得第一次见她的样子。报到处人很多,她抱着一摞书站在角落里,像只受惊的小鹿。我走过去帮她扶了一把,她抬头看我,眼睛湿漉漉的:“谢谢你,我叫许念,念念不忘的念。”
“念念不忘?”我挑眉,“对谁念念不忘啊?”
后来熟悉了,我总爱拿这个打趣她,她每次都害羞地笑,露出浅浅的梨涡。我以为日子会一直这样下去,我们会一起毕业,一起租个带阳台的房子,一起养只叫“念念”或者“随随”的猫。
可她走得那么突然。
今天是她离开我的第415天。我数得很清楚,一天都没差。书桌上的相框里,是我们第一次去海边拍的合照,她穿着黄色的裙子,被海风吹乱了头发,笑得露出了牙床。
我伸出手,轻轻碰了碰照片上她的脸,指尖冰凉。
窗外的雪还在下,我对着空荡荡的房间轻声说:“念念,生日快乐。”
不知道她在那边,有没有看到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