睁开眼的时候，阳光正透过没拉严的窗帘缝隙刺进来，像一把钝刀缓慢地锯着我的太阳穴。眯起眼，喉咙里发出一声介于呻吟和咒骂之间的声音，伸手去摸床头柜上的烟盒，却碰倒了一个空酒瓶。玻璃与木地板碰撞的清脆声响让我的头痛得更厉害了。
“操。”
我声音嘶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
二十三岁的生日的第一缕阳光就这样毫不客气地照在我苍白的脸上。
勉强支起身子，环顾这个被我称为工作室的两室一厅房间——如果满地酒瓶、烟蒂和揉皱的纸团也能被称为工作室的话。我的目光落在书桌上那台积了灰的笔记本电脑上，屏幕保护程序正循环播放着我五年前获得“新锐作家奖”时的照片。照片里的年轻人西装笔挺，笑容明亮，眼神里满是不可一世的傲气。
“傻逼。”我对着照片里的自己说，伸手拿起床头半瓶啤酒灌了一口，酒精灼烧喉咙的感觉让我稍微清醒了些。
手机在这时震动起来，是母亲发来的消息：“儿子，生日快乐。记得吃碗长寿面。”
我盯着那条消息看了很久，拇指悬在键盘上方，最终只回了一个“嗯”字。我想象着母亲在老家那个小厨房里煮面的样子，突然感到一阵窒息般的愧疚。五年前我站在领奖台上感谢父母时，绝不会想到二十三岁的自己会沦落到连房租都拖欠的地步。
浴室镜子里的男人让我几乎认不出来。深陷的眼窝，凌乱的胡茬，T恤领口还沾着昨晚的勇闯天涯。我用冷水洗了把脸，水珠顺着下巴滴落，像是某种廉价的电影特效。
对着镜子里的自己扯出一个嘲讽的笑容。
两年前，当我呕心沥血写出的《颜色战士》被出版社婉拒时，编辑委婉地告诉我“市场风向变了”。那之后，我的创作就像被按下了暂停键。起初那个陪伴着自己四年的女人依旧还会鼓励自己写些什么，可是在那一天，她一改往日跟我提出要可恶的房子，车子！以至于后来连打开电脑都变成了一种折磨。
酒精成了我最好的老师，也是最恶毒的情人。
下午三点，我出现在纸与墨酒吧时，李金已经习惯性地给我倒上了一杯不加冰的威士忌。
“生日礼物。”李金推过来一个包装简陋的盒子。
我挑眉拆开，是一支钢笔，还是三块钱一个的。
我转动着那支笔，说道:“你就算给我买几百块的钢笔也不管用啊。”
“少喝点，多写点。”李金擦了擦玻璃杯，“你那本《堕于霓虹》是我这辈子读过最好的小说，别浪费了老天给你的天赋。”
我嗤笑一声，还是小心地把钢笔放进了内兜。举起酒杯：“敬tm的天赋。”然后一饮而尽。
酒吧角落里，一个女人一直在看我。我注意到了，但假装没看见。
自从《堕于霓虹》登上畅销榜后，这种目光我见得多了——先是崇拜，然后是失望，最后变成怜悯。现在的我宁愿要一夜情也不要文学讨论。
但女人走了过来，在我旁边坐下。她身上有淡淡的茉莉花香，与酒吧里烟酒混杂的气息格格不入。
“宋祁？”她的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我叫鹿小汶，是明言编辑社的。”
我的手指在酒杯边缘停顿了一下，明言编辑，没听过啊？
我扯出一个玩世不恭的笑容，“抱歉，我的灵感都泡在酒精里了。”
鹿小汶没有笑。她从包里拿出一本破旧的《堕于霓虹》平装本，书页边缘满是翻阅的痕迹。
“我读了十七遍。”她说，“每次都能发现新的东西。你笔下的城市像是会呼吸的怪物，那些边缘人物的挣扎...真实得让人心痛。”
听了她的话，我只感到有什么东西在胸腔里抽搐。我很久没听到有人这样谈论我的作品了——不是作为商品，而是作为艺术。
“那都是过去式了。”我又要了一杯酒，“现在的我只擅长写酒水单。”
鹿小汶沉默了一会儿，然后从名片夹里取出一张卡片推给我：“我们下期想做迷失的一代专题，希望你能写篇短文，关于...关于才华与浪费。”
我盯着那张名片，突然大笑起来，笑声引来周围几桌客人的侧目。
“太他妈合适了！”我笑得眼泪都要流出来，“我一个正在腐烂的文学希望，来写才华与浪费？你真会找人。”
鹿小汶的表情依然平静：“截稿日期是下个月十五号。稿酬按千字一千算。”
这个数字让我停下了笑声。这些钱足够付清拖欠的房租，还能余下几个月的酒钱。
“看人真准。”
我想了一下，却发现这就像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声音突然变得认真，“文学圈里有的是更年轻、更清醒的作家。”
鹿小汶合上那本《堕于霓虹》，手指轻轻抚过封面：“”因为他们写不出这样的句子——我们都在霓虹灯下寻找自己的影子，却发现连影子都被染成了商业街的颜色。”她站起身，“因为只有真正经历过的人，才能写出真实的迷失。”
我看着她离开的背影，感到有什么东西在死寂已久的内心深处轻轻颤动。
我的指尖在钢笔金属表面上轻轻摩挲，冰凉的触感让我想起三年前那个雨夜。出版社总编办公室里，那位戴着金丝眼镜的中年男人将我的书稿推回桌对面，镜片后的眼睛充满商业化的歉意。
“宋先生，市场调研显示读者现在更喜欢轻松治愈的内容。“”总编的手指敲打着那摞打印纸，
“您这本太...黑暗了，不符合当下潮流。”
窗外的雨打在玻璃上，像无数细小的嘲笑声。那是我花了两年心血写成的《颜色战士》，关于一个纬度宇宙的消亡与重生。我本以为那会是自己突破性的作品。
我将餐巾纸揉成一团，又展开。墨水已经晕染开来，字迹模糊得像我这三年来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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