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门轻轻开了，一位护士推着药车进来。
“血压检查。”她愉快地说，假装没注意到房间里凝重的气氛。
血压袖带收紧时，我看向床头柜。那里摆着一沓整理好的稿纸，血迹已经变成褐色，旁边是那台旧笔记本电脑，充电线整齐地缠绕着。
“有访客。”护士离开前说，“要现在见吗？”
我以为是母亲回来了，却看见李素华推着输液架慢慢走进来。她比上次见面时更瘦了，病号服松松垮垮地挂在肩上，但眼睛依然明亮。
“英雄醒啦？”她笑眯眯地说，声音虚弱但温暖，“你们作家都爱这么吓唬人吗？”
李木子迅速擦了擦眼睛，扶她坐下。我注意到母子俩交换了一个眼神——那种经历过太多苦难的人之间才有的默契。
“阿姨，您不该下床...”我嘶哑地说。
“得了吧，透析室到这比我厕所还近。”李素华摆摆手，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本子，“病友们派我当代表，给你送点东西。”
本子上密密麻麻写满了字，是不同的笔迹。我认出了其中几个——是《透析日记》里提到的病友：背古诗的女教师，农民工兄弟，画静脉图的老教授...
“他们读了你的稿子。”李素华翻开本子，“托我记下感想。老教授说你写他画静脉图那段比医学杂志描写得还准确；小张护士想知道你怎么知道她偷偷给病人垫医药费的事...”
我的手指轻轻抚过那些字迹。有些歪歪扭扭，显然是忍着病痛写的；有些则工整得惊人，像小学生认真完成的作业。最后一页甚至贴了几张便利贴，是其他病房的病人加上的评论。
“这...”我的喉咙发紧，“他们怎么看到稿子的？”
“我发的。”李木子低声说，“想让他们帮忙确认一些医疗细节...没想到传遍了整个肾内科。”
李素华笑着拍拍我的手，“知道老赵怎么说吗？这小伙子写得跟真的似的，肯定偷偷来做过透析。”
一滴泪水落在本子上，晕开了某个病友的签名。我突然明白了自己一直缺少的是什么——不是技巧，不是深度，而是这种最原始的连接。那些被出版社认为太过真实的文字，恰恰是这些普通人最珍视的部分。
“鹿编辑早上来过了。”李木子突然说，“她...和医生吵了一架。”
我抬起头，“什么？”
“她说要立刻带你回城治疗，医生说你现在移动会要命。”李木子撇撇嘴，”最后她妥协了，但坚持要请省城的专家来会诊。”
我想象着那个总是冷静自持的鹿小汶在病房外发飙的样子，胸口涌起一股暖流。我看向笔记本电脑，突然很想看看自己写的那些文字——不是作为作品，而是作为桥梁。
“能帮我打开电脑吗？”我问李木子，“我想看看...他们具体读了哪些部分。”
李素华微笑着站起身，“我得回去做检查了。小木，记得给宋作家看那个视频。”
李木子点点头，扶母亲离开。门关上后，他打开笔记本电脑，点开一个视频文件。画面中是透析室的公共区域，十几个病人和家属围坐在一起，传阅着打印出来的稿纸。
“这是昨天拍的。”李木子轻声说，“我妈组织的读书会。”
我看着屏幕上一个瘦骨嶙峋的老人大声朗读他写的段落，周围人时而点头时而插话。当读到李木子偷偷减少自己餐费为母亲买补品的情节时，好几个女性患者抹起了眼泪。
“这一段...”我惊讶地看着屏幕，“我没发给过你啊？”
李木子的耳朵红了。
李金拍拍胸脯，笑道:“我自己输入的。从你那些手稿...写得...很准。”
视频最后，李素华对着镜头说：“宋作家，快点好起来。我们等着看结局呢——特别是老赵，他想知道自己最后有没有追到护士长！”
我笑出声，随即被一阵咳嗽打断。李木子熟练地递来纸巾，这次上面只有少许血丝。
“医生说如果你配合治疗，两周后可以出院。李金合上电脑，“但必须彻底戒酒。”
窗外的阳光渐渐变成金色。我想起父亲去世前的样子——蜡黄的皮肤，鼓胀的腹部，那双曾经能修好任何机器的手颤抖得拿不住水杯。
“帮我个忙。”我突然说。
“什么？”
“问问医生...有没有戒酒专家可以咨询。”我盯着天花板，“最好是...了解艺术工作者特性的那种。”
李金的眼睛亮了起来，他迅速掏出手机。
“我现在就发消息问鹿编辑，她认识的人多。
门再次打开，我的母亲端着保温盒走进来。看到儿子醒着，她的眼睛瞬间湿润了，但很快又换上那种平静的表情。
“饿了吧？”她打开保温盒，排骨汤的香气立刻充满了病房，“炖了四小时，骨头都酥了。”
我看着母亲舀汤的手——粗糙、干裂，却稳如磐石。我突然想起小时候发烧，母亲也是这样一勺勺喂我喝汤，那时我觉得这双手能挡住世界上所有的风雨。
“妈。”我轻声说，“汤很香。”
母亲的手顿了一下，然后继续舀汤。但我看到了她眼中闪过的泪光，就像乌云边缘透出的一缕阳光，转瞬即逝却无比明亮。
李木子和李金悄悄退出病房，留下母子二人。我小口喝着汤，感觉温暖从胃部向全身扩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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