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自费出版

老马离开后，我的母亲来送晚饭。她瞥见桌上的粉色日记本，突然僵在原地。

“这是...马师傅女儿的？”

我抬头，发现母亲脸色苍白。“妈，你认识老马？”

母亲慢慢放下保温桶，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日记本边缘

。“他年轻时...是你爸的酒友。”她轻声说，“在茅台镇一起学习过。”

窗外的夜色突然变得沉重。我想起父亲肝硬化去世前的痛苦，想起自己病床前的老马，想起两个被酒精串联的家庭——这巧合残酷得像三流小说的情节。

“为什么不早说？”我的声音有些发抖。

母亲拧开保温桶，排骨汤的香气弥漫开来。

“马师傅来医院工作后我们才认出对方。”她舀了一碗汤，“他不想让你有压力...就像我不想让你知道，你爸最后悔的事就是教会你喝酒。”

汤勺碰在碗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我想起自己十二岁那年，父亲第一次让我尝啤酒的泡沫，说“男子汉都要会喝一点”；想起大学时每次回家，父亲总要用珍藏的好酒和我切磋；想起《堕于霓虹》出版时，我在签售会后和父亲喝到烂醉，两人勾肩搭背唱跑调的老歌...

那些我以为是亲情和浪漫的时刻，原来都是慢性自杀的邀请函。

“喝汤吧。”母亲打断我的思绪，“凉了伤胃。”

我小口喝着汤，发现今天母亲多放了几片当归，苦中带甜。我拿起小雨的日记本，翻到中间某一页：

“3月2日。老爸又喝多了，哭着说对不起我和妈妈。其实我更想听他清醒时说我爱你。酒精让真心话变得好廉价...”

一滴泪水落在纸面上，我赶紧用袖子擦掉。母亲的手轻轻放在我肩上，温暖而粗糙。

“写吧，”她轻声说，“把真实的故事写出来。也许能救下一个像小雨那样的孩子，或者...像你这样的。”

第二天清晨，鹿小汶来医院看望我时，我还在伏案写作，身边堆满了沾着茶渍的稿纸和便利贴。小雨的日记本打开放在一旁，上面贴满了不同颜色的索引标签。

“你通宵了？”鹿小汶皱眉，捡起地上的一张稿纸。

我抬起头，眼睛布满血丝但异常明亮。

“重写了小雨的故事。”我揉了揉手腕，“不，应该说是整理——大部分是她自己的文字。”

鹿小汶快速浏览稿纸上的内容：实验室笔记片段，给父亲的小纸条，甚至还有一张购物清单，上面写着老爸的护肝片妈妈的围巾...

“这...很朴素。”鹿小汶谨慎地说，“没有你一贯的文学处理。”

“因为生活不需要修饰。”我指向其中一段，“看这个——小雨车祸前一周的实验记录：第三次提取失败。酒糟中的蛋白质结构比文献复杂。明天尝试低温离心。”

鹿小汶困惑地抬头，“这有什么意义？”

“这意味着她在失败后还想着明天。”我的声音突然哽咽，而第二天她真的做了新尝试，写在下一页...这才是重点，不是我想象中的什么最后一杯酒。”

阳光透过窗帘照进来，给凌乱的病床镀上一层金边。鹿小汶慢慢坐下，一页页翻看我整理的材料。当她看到小雨复制父亲酿造笔记的那段日记时，手指微微发抖。

。 “董事会不会喜欢这个。”她轻声说，“太...平凡了。”

我笑了笑，从床头柜拿出老马给的蒸馏水。

“知道99.99%的纯度意味着什么吗？”

我晃了晃瓶子，说道:“每百万个分子中，只允许有一个杂质。”

鹿小汶若有所思地看着那瓶水，说道:“你想把书改成什么样？”

“不是改编，是重组。”我打开电脑，调出一个新文件夹，“第一部分还是那些病友故事，第二部分加入我的戒酒经历，最后用小雨的真实日记作结——不评论，不煽情，只是呈现。”

。 鹿小汶的指尖在触控板上滑动，浏览着我的新目录。当她看到；附录：一位酿酒师的蒸馏水这个标题时，突然抬起头。

“这可能...真的会触动人心。”她轻声说，“以一种我们没想到的方式。”

窗外，晨光中的医院花园开始热闹起来。患者们三三两两地散步，医护人员交接班的身影匆匆掠过。我看着这一切，突然意识到真实的世界从不缺乏故事——缺乏的只是愿意看见真实的眼睛。

“我会尽力说服董事会。”鹿小汶合上电脑，“但不管他们同不同意，这本书都值得写完。”

她离开后，我拿起小雨的钢笔，在新的一页上写道：“写作不是创造，而是发现；不是装饰生命，而是敬畏生命本来的样子。”

字迹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像那瓶蒸馏水一样清澈见底。

出版社的会议室里，空调发出轻微的嗡嗡声。我坐在长桌一端，面前摊开着那份被红笔标注得密密麻麻的稿件。总编辑李岩的手指在《小雨日记》章节上敲了敲，发出沉闷的声响。

“这部分太琐碎了，读者要的是故事，不是实验记录和购物清单。”李岩推了推眼镜，“我们建议保留情感高潮部分，比如她给父亲准备礼物的那段，其他的可以艺术加工一下。”

我的指尖轻轻抚过稿件上小雨的照片——那张在实验室里举着烧杯做鬼脸的照片。

“加工成什么样？”

“比如增加一些内心独白，或者...”李岩的助理小陈插话，“把车祸那天的细节写得更有冲击力一些。现在这样太...平淡了。”

窗外的阳光突然变得刺眼。我想起老马把女儿日记交给我时说的话——不要美化，也不要煽情。那本粉色日记本现在就放在我的包里，每一页都带着小雨生前的温度。

“如果我拒绝呢？”我平静地问。

会议室里安静了几秒。李岩叹了口气，从文件夹里取出另一份合同。

“这是按我们意见修改后的版本，首印十万册，预付金翻倍。”他又取出原来的那份，“这是你的版本，首印五千册，仅限小众文学市场。”

两份合同并排放在桌上，像两条分岔的路。我看着玻璃桌面上自己的倒影——比起一年前那个颓废作家，现在的我眼神清明，脸颊也有了血色。

“我选五千册。”我把小雨的照片收进文件夹，“但一个字都不会改。”

李岩的眉头皱成了川字，道:“宋祁，商业出版不是搞慈善。你知道市场部为这本书投入了多少预算吗？”

“那就把预算撤了吧。”我站起身，“我可以自费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