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一个清脆的声音从会议室后排响起。鹿小汶站了起来,手里举着一部手机,“我想请大家先看看这个。”
她按下播放键,手机里传出一个年轻女孩的声音:“我是文学系大三学生,读到小雨日记中关于实验室失败的那段时,我正在为自己的毕业论文焦虑...那声明天再试让我哭了一整晚,然后第二天真的重新开始了...”
视频切换,一个中年男子对着镜头说:“作为两个女儿的父亲,小雨给爸爸买护肝片的购物清单比任何煽情文字都更让我心痛...”
鹿小汶连续播放了七八个这样的短视频。
“这是过去两周,我悄悄把小雨日记的部分内容发给普通读者的反馈。”她看向李岩,“市场就在这儿,只是我们一直用经验在定义他们。”
会议室里的年轻编辑们开始小声讨论。
李岩的表情松动了一些,但仍摇着头:“数据样本太小了。而且书的其他部分——那些病友故事,宋妈妈的日记...”
“我带了样章去临终关怀医院。”鹿小汶继续道,“那些病人最感动的恰恰是您认为太琐碎的日常细节——李素华数儿子皱眉的次数,李木子记下醉酒女孩用热狗当麦克风...”
我惊讶地看向鹿小汶。她从未提过这些实地测试。
“还有这个。”鹿小汶从包里拿出一个信封,“宋妈妈今早给我的,说如果今天谈不拢,就交给宋祁。”
信封里是一本手缝的小册子,封面用毛笔写着《吾儿醉酒录》。
我的手指突然颤抖起来——母亲清秀的字迹记录着我最不堪的那些年:
“3月12日,小祁又喝到凌晨回来,吐在玄关。给他换衣服时发现手臂上全是墨迹,像是写作时直接趴在稿纸上睡着了...”
“7月8日,邻居说在酒吧看见小祁一个人喝闷酒,面前摊着笔记本,边写边哭。晚上他踉跄着回来,手里却紧紧攥着一支钢笔...”
我的眼眶发热。这些他以为无人知晓的狼狈时刻,原来都被母亲默默记录着。最后一页是最近的记录:
“5月20日,小祁出院回家整一个月。晚饭时他尝出我放了新晒的陈皮,这是十年来第一次。睡前看见他在书桌前写作,背影笔直如少年时。”
一滴泪水落在纸页上,我迅速用手抹去。会议室里鸦雀无声。
“我想把妈妈这些记录也放进书里。”我抬起头,“作为家人视角的章节。”
李岩摘下眼镜,揉了揉鼻梁。
“这书越来越不像我们当初策划的颓废作家见证记了...”
“因为它已经成长为更真实的东西。”鹿小汶轻声说。
最终,出版社勉强同意了我的版本,但大幅削减了营销预算。签完合同走出大楼时,初夏的阳光正好照在我脸上。鹿小汶跟上来,递给我一杯冰美式。
“后悔吗?放弃那么好的条件。”
我啜了一口咖啡,苦涩中带着微酸。
“知道吗,这是我五年来第一次真正尝出咖啡的味道。”我转向鹿小汶,“酒精麻痹的不只是身体,还有感受生活的能力。”
我们沿着林荫道慢慢走着,路过一家便利店时,我突然停下脚步。透过玻璃窗,我看见一个年轻店员正蹲在货架前整理商品,左肩明显比右肩低——和李木子一样的姿势。
“读书会定在下周六。”鹿小汶顺着我的目光看去,“老马答应亲自朗读小雨日记的选段。”
我点点头,想起昨天李木子发来的消息——他和李素华已经组建了病友写作小组,第一期就有十七位患者报名。
“对了,李木子提议在社区中心开个写作工作坊,你有兴趣指导吗?”
“我?”我笑了,“教他们怎么写退稿信还差不多。”
“就教你怎么观察生活。”鹿小汶的眼中闪着光,“怎么在便利店里看见故事,在医院走廊发现英雄。”
一只麻雀落在他们前方的地面上,蹦跳着啄食不知谁掉落的饼干屑。
我想起小雨日记里的一段——她曾花整个下午观察校园里的麻雀,记录它们啄食的顺序和频率。
“看,科学就在眼前。”她在日记中写道。
“我有个更好的主意。”我看着那只麻雀,“我们可以邀请老马讲如何从酿酒师变成戒酒志愿者,李木子教病友记录治疗日记,你负责编辑技巧...”
“而你?”
“我负责端咖啡和擦黑板。”我微笑,“顺便学习如何真正地活着。”
鹿小汶大笑起来,笑声惊飞了那只麻雀。阳光透过树叶间隙洒在地上,形成斑驳的光影。
我想起自己书中写的一句话:“光芒从来不在远方,而在你愿意看见的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