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已然是深夜了,到了旧小区的楼下,两名办案人员已经等候多时,我再一次被拷上了手铐,很快来到拘留所,一进门就看到头上包着纱布的鹿小汶。
“你没事吧。”鹿小汶看到我,问道。
我摇摇头,说道:“我没事。疼吗?”
“不疼不疼……”鹿小汶笑了笑,语气慢了下来,“我呢?”
“被抓走了。”
我坐了下来,在旁边还有闹事的人。
先是对那些闹事的人的问话:
“你们为什么要去挑衅宋祁?”
“有人给我们一人五百块,叫我们负责去闹场子就行。”
“给你们钱的人是谁?”
“不知道,电话里是个男的。钱是放在我们住的楼下信箱里的。”
“不记得电话号码?”
“不记得,每次电话号码都不一样,应该是换着公用电话打的吧。”
……
出了拘留所,鹿小汶就近给我开了房间,也是我现在太脏了,是要去洗洗澡。
热水洒在脸上却让我心里愈发拥堵,口腔带着腥味,洁白的瓷砖被染成的血红色,我痛哭蜷缩着蹲在墙角,抱着膝盖,手中的花洒一直往外喷着水。
“洗不干净,太脏了……洗不干净……”
一直在酒店颓废了一个星期,打开手机就是各种各样的言论刺痛着我的心,我们不知真相的操控着键盘,犹如在我的身体凌迟。
今日,不知道过了几时,手机铃声不断的响起,我这才起床,是李木子的电话,我连忙回拨过去,却听到让我俞加窒息的话。
我赶到医院,李木子没有任何表情的站在重症监护室外,我看着上面三个鲜红的大字,抢救中……
隔着玻璃,我能看到带着氧气面罩的她。
李木子攥紧了拳头,低声喊着李茂国的名字,他也在憎恨,在母亲临走时,却依然没有李茂国的音讯。
病房的门被打开,医生来到了我们的身边,我低声对我说道:“我们确实尽力了,也没有能够阻止……”停了停,我又摇头对所有人说道:“回天无力,准备后事吧。”
李木子低下了头,看见了地板上那做成破裂效果的纹路,失去了支撑自己的力量,只能靠在墙上,痛苦的呜咽着。
我不敢相信,告别竟然来的如此之快。
走廊传来急促的高跟鞋的声音,是鹿小汶来了,她连忙问道:“怎么样了?阿姨怎么样?”
我摇了摇头,鹿小汶心中绷着的那一根弦似乎就在这一瞬间断掉了,她扶住墙壁,闭上了眼睛,眼泪顺着她的脸掉了下来。
直到熬了个通宵,李素华也没有醒来。谁也没有一步离开,生怕李素华醒来见不到我们,没能说出话来。
直到早餐五点,病房里的白炽灯亮得刺眼,李素华睁开眼睛,半靠在摇起的病床上,目光缓缓扫过站在床前的三个年轻人。消毒水的气味混合着某种即将到来的终结感,让空气变得沉重而粘稠。
“都过来些...”她轻声说,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虚弱得几乎要被心电监护仪的滴滴声盖过。
李木子第一个上前,我的黑眼圈深得像是被人打过,嘴唇干裂起皮。我握住母亲枯枝般的手,那手腕上还留着留置针的胶布痕迹。妈,我们都在。我说,声音哽了一下。
李素华的目光最先落在儿子身上。她想起我小时候发烧,整夜抱着她不肯撒手;想起我高中第一次失恋,躲在房间里看书看到一整夜;想起我考上大学决定进修文学时,眼睛里闪烁的光。
“木子...”她费力地抬起另一只手,碰了碰儿子的脸颊,“妈妈最不放心的就是你。”
李木子的眼泪突然就掉了下来,砸在白色的被单上,洇出一个个深色的圆点。
“妈,你别这么说...你会好起来的...”
李素华轻轻摇头,氧气面罩随着她的呼吸泛起白雾又消散。
“听我说完,好吗?”她停顿了一下,积蓄力量,“妈妈这辈子最大的骄傲就是你。你善良、敏感、有才华...记得你十二岁那年,你写的《在月光沉沦》得了大奖。”
我别过脸去,喉结滚动。我见证了这对母子无数个温馨时刻。鹿小汶则咬着下唇,手指无意识地绞着手提包的提手。
“我要你答应我,”李素华突然抓紧了儿子的手,“不要因为我的离开就停下你的创作。那支钢笔...你爸爸留下的那支...要继续写下去。”
李木子说不出话,只能拼命点头,眼泪模糊了视线。我想起十五岁那年,父亲丢妻抛子,是母亲一个人打两份工,供我读书;想起每次创作,母亲永远坐在自己旁边的身影;想起自己写的每一个故事,第一个读者总是她。
李素华转向宋祁,眼神柔和下来。
“小宋,谢谢...一直陪着木子。”她微微喘息,“不要为这次都失败给自己买单,你的路还有很长很长,我信你《堕于霓虹》只是开始,你的巅峰还没来。”
我揉了揉发红的眼睛:阿姨,我会的,一定会的;木子我...我也经常照顾我。
“我知道你们...像亲兄弟一样。”李素华露出今天第一个真心的笑容,“以后...也要互相照应,好吗?”
我郑重地点头,伸手搭上李木子的肩膀。我们之间从不需要太多言语,这个动作已经足够。
最后,李素华看向鹿小汶。
“鹿小汶...”她轻声唤道。
鹿小汶立刻上前,握住李素华的另一只手:“阿姨,我在。”
“你熬的粥...总是最好吃的。李素华的目光落在保温桶上,“以后...也常给这两兄弟做些,总忘记吃饭...
鹿小汶的眼泪终于决堤:“我会的,阿姨。我保证。”
李素华闭上眼睛,似乎在积蓄最后的力量。窗外的夕阳突然穿透窗帘,在她脸上投下温暖的光斑。监护仪上的心跳线变得不太稳定。
“床头柜...抽屉里...”她艰难地指示。李木子连忙拉开抽屉,取出三个手工装订的小相册。
“这是...”李木子翻开第一页,是我们一家旅行时在青岛的照片,三个人站在沙滩上,背后是绚丽的晚霞。照片里的母亲笑得那么开心,完全不像现在这样憔悴。
“每人一本...”李素华说,里面有我想对你们说的...所有话。”
鹿小汶接过属于自己的那本,翻开看到扉页上工整。
我的这本则写着:给小宋——谢谢你成为木子的兄弟,你的作品我永远记着。
李木子的相册最厚,里面几乎记录了我成长的每一个重要时刻。最后一页粘着一个信封,摸起来有硬物的轮廓。
“钥匙...”李素华示意我打开,“老家的阁楼...有些东西...你应该看看...”
李木子颤抖着取出那把有些生锈的铜钥匙,不明白母亲留给我什么,但此刻这已经不重要了。
“不要哭...”李素华用尽最后的力气,轻轻擦去儿子脸上的泪水,“妈妈这一生...很幸福...因为有你们...”
监护仪突然发出刺耳的警报声,心电图变成了一条平直的线。医护人员冲进来实施抢救,但三个年轻人知道,她已经说完了想说的话。
李木子跪在床前,将母亲的手贴在自己额头,无声地颤抖。我站在他身后,双手按着他的肩膀;可泪水打湿了我们的衣襟。
夕阳完全沉了下去,病房陷入一种奇异的宁静。李素华的表情安详,嘴角甚至带着一丝微笑,仿佛只是睡着了。她留给我们的不只是悲伤,还有那些无法被死亡带走的爱和记忆。
李木子握紧那把钥匙,知道这是母亲给他的最后一个谜题,也是她爱他的又一种方式。在未来的某天,当他准备好面对悲伤时,我会回到那个充满童年回忆的老房子,在阁楼的尘埃中,再次与母亲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