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关上的声音并不重，却像一记闷雷在我胸腔里炸开。我站在原地，盯着花妤刚刚穿过的门廊，那里还残留着她常用的柑橘香水的气息。几分钟前，她平静地说要去林奶奶家住一晚，眼睛里闪烁着受伤的光芒——那种我从未想会在花妤眼中看到的光芒。
屋子突然变得异常空旷。冰箱运作的嗡嗡声、水管偶尔的轻响，这些平日几乎注意不到的声响此刻被无限放大。我机械地走到沙发前坐下，双手悬在膝盖上方，不确定该做些什么。
茶几上还放着花妤喝了一半的花茶，杯沿上留着淡淡的唇印。我伸手触碰那个印记，茶水早已凉透。
“生物学父亲”这个词再次在我脑中炸开。我猛地站起来，开始在客厅里来回踱步，仿佛物理运动能驱散那些盘旋不去的念头。
厨房的挂钟显示晚上九点十七分。我打开冰箱，看到花妤昨晚准备的剩菜，整齐地用玻璃盒装着。她总是这样，把一切都安排得井井有条。而现在，因为一个突如其来的消息，她井然有序的生活被撕开了一个口子。
我重重关上冰箱门，转向酒柜。我很少喝酒，但今晚似乎是个例外。威士忌倒入玻璃杯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脆。第一口灼热的液体滑下喉咙时，我闭上眼睛，何蓝玉今天下午的话再次在耳边响起：“小树是你的儿子。”
五个字，轻飘飘地说出来，却像一块巨石砸进我平静的生活。五年。那个孩子已经存在五年了，而我一无所知。
我拿起手机，拇指悬停在花妤的联系人上方，我想打电话，想解释，想听她的声音——但我能说什么？我自己都还没理清头绪。最终，我放下手机，转而拿起那杯酒一饮而尽。
酒精在胃里燃起一团火，却温暖不了我发冷的四肢。我走向工作室——那里有我的花艺设计台，平日是我思考的地方。桌面上散落着各种设计草图，大部分都有花妤的修改笔迹。她总能精准地指出我设计中缺失的情感元素。
“情感元素...”我苦笑一声。他现在的情感简直是一团乱麻。
我拉开抽屉，何蓝玉今天给的信封还在里面。我像触碰烫手山芋一样小心翼翼地取出那些文件，再次审视那份亲子鉴定。医院公章，医师签名，各项数据指标...一切看起来都那么正式、那么不容置疑。
小树。何小树。我默念这个名字，试图唤起某种血脉相连的感觉，却只感到一种不真实的疏离。
窗外突然下起雨来，雨滴敲打玻璃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我想起花妤没带伞，几乎是本能地抓起伞架上的长柄伞就要冲出去，又在门口猛然停住——花妤现在可能最不想见到的就是玩。
伞从手中滑落，砸在地板上发出闷响。我慢慢蹲下，突然感到一阵窒息般的疲惫。我坐在地板上，背靠着门，雨水顺着窗玻璃蜿蜒而下，像极了何蓝玉今天含在眼中没掉下来的泪。
“医生说最多还有一年时间。”
何蓝玉平静的陈述再次回响在耳边。我闭上眼睛，六年前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他们如何在大学花艺社认识，如何在校园樱花树下第一次接吻，又是如何因为最后房子的事情吵架而和平分手。那时的何蓝玉健康活泼，有着一头乌黑的长发和永远明亮的笑容，与今天这个苍白瘦弱的女子判若两人。
我的拳头无意识地攥紧。为什么她不早点告诉我？为什么要剥夺为见证孩子出生的权利？愤怒像岩浆一样在胸中翻腾，却又在想到那个无辜的孩子时迅速冷却。
手机震动的声音把我拉回现实。我几乎是扑向茶几，希望是花妤的消息，却只看到一条广告推送。锁屏上是他们去年在花田里的合影，花妤靠在我肩上，阳光为她的睫毛镀上一层金边。如此简单而美好的时刻，现在却仿佛隔着一整个世界。
我走进卧室，床铺整洁得刺眼。花妤习惯在睡前阅读，她那一侧的床头柜上还放着读到一半的小说，书签是我去年送她的干花书签。我拿起书，轻轻摩挲那个书签，突然想起花妤曾说干花的美在于定格的生命——永远停留在最灿烂的瞬间。
而现在，我们的感情似乎也面临这样一个瞬间——要么找到新的生长方式，要么就此枯萎。
我换上睡衣，却毫无睡意。站在窗前，看着雨水在路灯照射下形成银色的细线。花妤现在在做什么？是在和林奶奶谈心，还是独自一人默默流泪？想到自己可能是她痛苦的源头，一阵尖锐的内疚感刺穿了我的胸膛。
回到客厅，重新倒了杯酒，这次没有加冰。酒精开始模糊我的思维，各种画面在脑海中闪回——何蓝玉今天颤抖的手指，小树照片上天真的笑容，花妤离开时挺直的背影...
我突然意识到，无论做什么选择，都会有人受伤。承认小树，意味着将一段过往带入和花妤精心构建的生活；拒绝小树，则可能永远背负良心的谴责。而在这漩涡的中心，是一个失去母亲可能性的五岁孩子。
雨声渐小，我的思绪却越发混乱。他打开电视，又立刻关上；拿起一本书，却连第一行都读不进去。
我拿出素描本，开始胡乱涂鸦。线条在纸上交织，渐渐形成一个孩子的轮廓——圆脸，酒窝，翘起的头发。当他回过神时，发现自己画了十几张不同角度的小树，尽管只见过照片一次，那个形象却已深深刻在脑海中。
凌晨三点，我终于放弃入睡的尝试。他站在阳台上，雨后清新的空气带着泥土和植物的气息。远处的地平线上，第一缕微光正在酝酿。这个不眠之夜即将过去，但问题依然悬而未决。
我想起花妤说的一句话：“花在黑暗中也在生长，只是我们看不见。”也许感情也是如此，也许这段看似陷入黑暗的时期，实际上是某种看不见的重生。
我拿出手机，写了一条又删掉，再写再删，最终只留下一句：“我在等你，无论多久。”
我没有发送，只是看着那句话在屏幕上闪烁，就像我此刻摇摆不定的心。
当第一缕阳光终于穿透云层时，我做出了决定。我会先和花妤坦诚相待，然后一起面对这个突如其来的挑战。不管结果如何，他不能再让隐瞒和谎言继续伤害他所爱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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