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波底

02 琉璃波底

初春已然来临，柳梢染翠，薄雪初销。

俞晓旸十分高兴俞亮和时光赢得了北斗杯的冠军，又一次提议全家出游。

俞晓旸的身体已经好很多了，也不会咳嗽了。他虽然退役了，但依然在下棋。自从上次他与褚嬴对弈过后，他已经开始尝试跳出原本的思维，不再把输赢放在首位，转而用更大胆的下法，探索棋盘中的苍穹宇宙。

围棋的棋盘上有 361^361 种变幻和可能，他又何必为了求稳，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沉浸在自己的局限之中呢？

令他惊讶的是，这次他的儿子提出想让时光和他们一起去春游。方绪闻此不动声色地转过头，然后抬了抬眉，嘴抿成一条线。

俞晓旸思考了两秒就同意了。说是思考，不如说是反应。

他的儿子从小就只和围棋打交道，几乎没有什么朋友，稍微熟点的，都只有大人。无聊的时候也只会拼拼图、听听音乐。

俞亮向来是个懂事的孩子。但，懂事地让人心疼。

明娴和他说过这个事，可他们都束手无策。俞亮是一个棋痴，视围棋和生命一样重要，哪个孩子会像他一样如此执着于围棋，又怎么能和他有共同话题呢？

直到他后来去了韩国，遇见了洪秀英。洪秀英是他唯一的同龄朋友了吧。

可他为什么会去韩国呢？而且一去去了六年。

一切都是因为那个叫时光的孩子和他下了两局棋。

俞晓旸当时说，那两局棋分明是老朽戏顽童。后来才知，那“老朽”不过是一个和俞亮一样大的孩子。

俞亮回国后，俞晓旸才真正意识到了时光对他儿子的影响有多大。他的儿子向来听话、情绪稳定，却在有关时光的事情上，偏执得像变了一个人。

他为了找到时光，请方绪帮忙，找到了时光家门口；他为了时光，找遍了学校，对着几个不完整的号码试了78次才打通时光的电话；他为了时光，甘愿被欺负也偏要留在实验中学的围棋社，当时还是三台；他为了时光，定段赛都弃赛；他为了时光，错过了自己期待已久的音乐会去深山老林救时光。

他看见彼时的棋谱，直接跑到兰因寺。他要和时光对弈，不惜违抗父亲的命令。他帮时光报名北斗杯；他到处寻找时光，跟踪时光，他无法接受时光不下棋了，他在图书馆里失态大吼，他说：“我从来没把你当成起爆剂，如果是因为这个，我给你道歉好吗，我开个发布会给你道歉”；他说：“我帮得了你这一次，我帮不了你一辈子”；他说：“到底是什么原因你告诉我好吗”；他说：“那是不是我的原因，也是我说了算”。

时光对他太重要了，这个重要程度，完全超出俞晓旸的想象。围棋是两个人的事，他和时光是天生的对手，以至于对他来说，时光和围棋一样重要，甚至比围棋更重要。

没有时光的北斗杯，他下不了。

没有时光的围棋，他也下不了。

而他和时光现在如此了解对方，如此信任对方，又何尝不算知己？

他们生来就是为彼此选定的对手和朋友。

小亮要和时光一起去春游？

好事啊！

看着俞晓旸和明娴高兴的样子，方绪不语，只是一味地看向窗外。

一派春色，生机盎然。

时光接到电话，听见俞亮说要带自己去春游，直接答应了下来。北斗杯后他俩当然就不住在一起了。当时走的时候，时光嘴上说着“终于不用吃乌冬面了”，内心却是十分的不舍。

为什么呢？因为，俞亮家的床，软啊！

而且，俞亮做的饭，也很好吃。

一想到晚上睡觉再也没人帮自己关灯，然后和自己互道晚安，时光心里就有点怅然若失。

像小学生跑到朋友家住了几天就不想走了。

怎么回事这是，时光自己也不知道，但他对洪河，还真没这么留恋。大概是因为洪河做饭只会煮泡面，还隔三差五地把林灿接家里来谈情说爱？

那要是俞亮也找个女朋友……

不行！不行不行，自己还没女朋友呢！他找什么女朋友啊？！

越想，时光就越气，硬生生自己把自己气着了。

于是乎，他就点进刚通过话那号码，发了一条短信。

——「不许找女朋友。」

发完时光突然打了个激灵。

不是，自己在干嘛？

这种消息发出去很容易被误会的好不好？！这还是中国话吗？

另一边，俞亮收到短信，先是一愣，然后嘴角不自觉地勾起。

方绪看见他这样，忍不住心里吐槽：发个消息笑成这样，不知道以为谈恋爱了。

——「嗯，不找。」

这是俞亮回的。

他这么一回，本来疯狂打字找借口的时光慌了。

然后他仔细回味了一下。

就是其实兄弟之间发这种消息也不奇怪是吧。挺正常的吧！

“笑啥呢这么开心？”宋寻的突然发话吓了时光一跳。

“哎呀妈妈，你以后进来能不能敲个门？吓死我了。”

“知道了，但是你耳朵怎么那么红呢？发烧了？”

“啊？没有没有！热、热的吧！”

宋寻看着自己儿子“虚张声势”“面红耳赤”“此地无银”的样子，内心敲定了自己儿子长大了，有心上人了。

“你也不小了，是该找对象了。”说完这句话，宋寻就离开了。

留下时光一人怔愣。

不是，这跟对象有啥关系？

啊？

约定的日期很快到来，时光下了车就开始找俞亮。

左看看，右看看，俞亮没看见，竟然看见了俞晓旸。

俞晓旸在钓鱼。

风过层峦，燕影裁云。残雪化露，遥映远山吞吐的晨雾，将天地晕染成半幅未干的青黛。

晴光漫溯，东风浅暖，阳光用羽翅拂过脸颊。章台柳未绿，而新绿已攀上枝梢，偶有莺啼点破，惊起几缕岚烟。

时光突然眼底一黑，一双手捂住了他的眸。熟悉的气息通过呼吸涌入他的体内，一种惊喜、愉悦的情感包裹住了他。

“俞亮。”尾音像初春的柳梢在唇齿间轻轻一颤。

捂住他的手松开了。他想转身抱一下俞亮，却总觉得俞晓旸在场有些不妥，不过他也不知道在不妥点什么。

“时光，我没找女朋友。”

这句话不说还好，一说，时光就炸了。现在，“女朋友”和“对象”都是他的敏感词。“不是，别说这个，我求你了大哥。”看着时光耳朵变红，双手合十，头 45°望天的样子，俞亮实在忍不住笑了。“笑什么？不许笑！”

“好”。

于是他们踏入花丛之间的小路，看彩蝶翩跹。终于于一池春水前停下脚步。

时光拉着俞亮的手，伸入琉璃波底珊瑚月。

初春的水还很凉，但他们在水下牵着手，谁也没有先拿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