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是半夜开始下的。
林微夏踩着湿透的绣鞋冲进沈家老宅时,屋檐下的铜铃正发出凄厉的呜咽。她怀里紧抱着那只黄花梨绣筐,雨水顺着湘妃竹伞骨的裂缝往下淌,在青石板上洇开一片深色的痕迹。
"私人产权。"
男人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像一块浸了冰的墨。黑伞无声地罩在她头顶,伞面十六道竹骨在闪电中泛着冷光——是正宗的苏工手法,可伞柄上却刻着"沈氏集团"的英文缩写。
林微夏转身的幅度太大,绣筐里的银针"哗啦"洒了一地。三根细如发丝的绣针扎在男人笔挺的西装上,针尾缠着的茜红色丝线在雨水中迅速晕染开来,像几道新鲜的血痕。
"林家的女儿?"他摘下那根扎在袖口的针,鎏金量尺突然抵住她下巴,"来求情就免了,这片区的评估报告下周就会——"
惊雷劈落。林微夏抓住他手腕,指甲几乎掐进尺骨:"沈砚舟,你西装内衬的云纹,是用我祖母独创的'错经纬'针法缝的。"
闪电照亮他骤然收缩的瞳孔。
---
沈家老宅的客厅里,西洋座钟的齿轮发出濒死般的咔嗒声。
林微夏的指尖捻着那根救回来的银针。针尖挑开的西装内衬上,被雨水晕染的暗纹正逐渐显现出完整的图案——双鹤衔芝,林家绣坊的标记。
"民国二十六年,苏绣大师林鹤芝为沈家新娘绣制嫁衣。"她将针尖悬在布料上方三毫米处,"鹤喙这里本该是七道戗色,但你这件只有五道。"抬起眼,"赝品。"
沈砚舟的指节在量尺上收紧。窗外雨势更急,老宅的电路突然跳闸。黑暗中有布料摩擦的窸窣声,接着"嗤"的一声,火柴擦亮。
摇曳的火光里,他解开西装扣子,露出内衬完整的纹样:"现在看清楚了?"
林微夏的呼吸凝滞了。火光映照下,那对仙鹤的眼睛竟泛着诡异的青蓝色——是用失传的"珐琅绣"技法,将釉料融进丝线里绣成的。
"不可能..."她猛地站起来,"这种技法需要——"
"需要林鹤芝亲传的淬火术。"沈砚舟从怀表里抽出一张泛黄的纸,"以及,这个。"
纸上是一份民国婚书的残页,新娘签名处赫然写着"林鹤芝",而新郎签名被火烧去了一半,只剩个"沈"字。
座钟突然敲响十二下。
---
暴雨冲刷着绣坊的牌匾,"林氏缂丝"四个金字早已斑驳。
林微夏蹲在库房门口,从青砖下摸出锈迹斑斑的钥匙。推开门的瞬间,霉味混着樟脑气息扑面而来。二十排檀木架上,盖着素绢的绣品在闪电中忽明忽暗。
她径直走向最里间的铁柜,密码锁转动的声响惊醒了睡在绣绷上的玳瑁猫。柜门打开的刹那,猫突然发出凄厉的嚎叫。
柜子里本该存放《林氏绣谱》的位置,只剩一层薄灰。
手机在此刻亮起,陌生号码发来一张照片:泛黄的线装书躺在沈砚舟的办公桌上,旁边是拆到一半的拆迁通知书。附言只有两个字:
"谈判。"
林微夏的左手腕突然刺痛——那是七岁那年火灾留下的疤痕,形状像半片枯萎的桑叶。
---
凌晨三点,染坊的灯还亮着。
林微夏将茜草根扔进铜锅,沸腾的汁液逐渐变成血红色。她捞出手帕浸染,布料上慢慢浮现出模糊的图案——是刚才在沈宅见过的婚书纹样,但完整版显示新娘签名旁还有个小字:"代"。
"果然..."她攥紧手帕。
院门突然被撞开。浑身湿透的沈砚舟站在雨里,左臂有道狰狞的伤口,血混着雨水往下淌。他举起手里的檀木匣,匣盖缝隙露出金线装订的书角。
"钢筋架塌了。"他把匣子扔在石桌上,"你的破绣坊..."
林微夏抓起染好的手帕按在他伤口上。茜草汁渗入血肉的瞬间,沈砚舟闷哼一声。奇怪的是,流血真的止住了,而手帕上的"代"字变成了清晰的"徒"字。
"林鹤芝当年是以徒弟身份代师出嫁。"她解开他袖扣,露出内衬另一侧的绣纹,"而你这件衣服里层,绣的是我祖母的独门暗号。"
闪电再次划破夜空。这一次,他们同时看清了对方眼里的震惊——沈家祖传的鎏金量尺上,刻着与林家绣针一模一样的鹤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