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蛰的雨下了整月，吴梦媛坐在许怡馨的床前，替她掖了掖被角。许怡馨的咳嗽声越来越重，脸白得像张纸，只有那道疤痕在烛光下显得格外深。
“又不舒服了？”吴梦媛把药碗往她嘴边送，黑褐色的药汁泛着苦气，“李郎中说再喝三剂就好了，你乖，喝了药才有力气看兰草开花。”
许怡馨勉强张开嘴，药汁刚沾到舌尖就皱起眉：“太苦了……”她抓住吴梦媛的手，指尖凉得像冰，“你给我唱支歌吧，就唱当年在吴家后院，你总跑调的那支《兰草词》。”
吴梦媛的声音抖着，唱了两句就唱不下去了。她想起去年春天，许怡馨还能拄着拐杖陪她去后山挖兰草，如今却连坐起来都费力。“不唱了，”她擦掉眼角的泪，“等你好了，我们去江南的戏台听，听一整天。”
许怡馨笑了，咳嗽却更厉害了，帕子上溅了点红。“傻丫头，”她喘着气说，“我自己的身子，我清楚。”她从枕下摸出个布包，塞到吴梦媛手里，“这是我攒的碎银，还有……那幅没绣完的蝴蝶图，你替我绣完吧，翅膀要绣得再亮些。”
“我不绣，”吴梦媛把布包扔回去，眼泪砸在被面上，“要绣你自己绣！你说过要陪我看五十年兰草的，这才刚过二十年，你想耍赖？”
许怡馨的眼神软下来，抬手想摸她的脸，却在半空中落了下来。“梦媛，”她的声音轻得像羽毛，“我对不起你……当年在将军府，我总想着忍忍就过去了，没早点来找你，让你等了那么久……”
“我没怪你，”吴梦媛抓住她的手按在自己脸上，“我从来没怪你。你能来，我就谢天谢地了。”她忽然想起什么，从柜里翻出个陶罐，“你看，这是去年的桂花，我晒好了，等你好了，我们蒸桂花糕，放双倍的糖。”
许怡馨的眼睛亮了亮，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吴梦媛慌忙拍着她的背，见她咳出的血染红了帕子，像朵开败的红梅。“郎中！我去叫郎中！”她要往外跑，却被许怡馨死死拽住。
“别去了，”许怡馨的声音带着哀求，“陪我说说话……说我们小时候偷摘梅子，说你把我绣的帕子当擦脚布，说……说江南的桃花……”
吴梦媛坐在床沿，听她断断续续地说，说那些被岁月磨得发亮的旧事。雨打在窗上，像在替她们哭。许怡馨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只剩下气音：“梦媛，我冷……”
吴梦媛把她抱进怀里，用自己的体温焐着她。“不冷了，”她吻着她脸上的疤痕，“我抱着你呢。”
许怡馨的头靠在她颈窝，忽然轻轻说了句：“蝴蝶……翅膀……要亮……”
怀里的人渐渐没了声息，只有那道疤痕还带着点余温。吴梦媛抱着她坐了整夜，直到天光大亮，雨停了，第一缕阳光照进窗，落在那盆枯了的兰草上。
她替许怡馨梳了发，插上那支刻着“怡”字的木簪，又把自己的那支放在她手边。“你看，”她轻声说，“我们还是一对。”
李嫂来帮忙料理后事时，看见吴梦媛坐在炉边，手里拿着那幅蝴蝶图，一针一线地绣着。蝴蝶的翅膀已经绣好了，用金线绣出闪闪的光，像在飞。
“吴姑娘，歇歇吧。”李嫂劝她。
“她等着呢，”吴梦媛头也不抬，眼里的泪落在绢布上，晕开一小片湿痕，“她说要双宿双飞。”
下葬那天，吴梦媛把那幅蝴蝶图铺在许怡馨的棺木里，又放了半块桂花糕——是当年在渡口，许怡馨揣了三年的那半块。她还在坟前种了株新的兰草，像许怡馨刚来时那样。
茶寮的门还开着，只是再也没人在炉边烤栗子了。吴梦媛每日煮茶，还是会煨着两碗桂花羹，一碗放在自己面前，一碗放在对面，像那个人还在。
老船工来喝茶时，看见她对着空座说话，说兰草发了新芽，说镇上的桃花开了，说那幅蝴蝶图挂在了床头。
“许怡馨，”她端起对面的碗，把桂花羹倒进土里，“你看，我替你喝了，甜着呢。”
风吹过茶寮，檐下的兰草轻轻晃，像在应和。远处的江水还在流，载着没说完的话，流向很远的地方。
--未完待续--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