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十年春，后山的兰草开得泼泼洒洒。小童已长成半大的少年，提着竹篮往那座合葬墓前走，篮里放着两盏新做的纸灯，上面各画着只蝴蝶，翅膀缠着金线。
“吴姨婆，许姨婆，”他蹲在墓前，把纸灯挂在碑旁的兰草上，“奶奶说今日是你们的忌日，让我来送些桂花糕。”
他摆好糕点，忽然听见身后有翅膀扇动的声音。回头一看，两只蓝蝴蝶正绕着纸灯飞，翅膀上的光斑晃得像金线，和当年吴姨婆绣的蝴蝶图一模一样。
“是你们回来了吗？”少年笑着问，伸手想去碰，蝴蝶却忽然往山下飞，飞得极慢，像在等他跟上。
他跟着蝴蝶走到当年的茶寮旧址，荒草里竟立着座小小的新坟，墓碑上没刻名字，只画着两只交缠的狐狸，和他小时候见过的木簪上的图案一般无二。坟前放着半块桂花糕，用油纸包着，看着还新鲜。
“这是……”少年正发愣，蝴蝶忽然落在坟头，翅膀并拢成心形。他忽然想起奶奶说的话——当年张妈临终前，让人把她葬在这里，说“要陪着两个苦命的姑娘”。
风卷着兰草香掠过，少年仿佛听见细碎的说话声，像有人在茶寮里絮絮叨叨。
“你看这孩子，都长这么高了，还像小时候那样爱追蝴蝶。”是吴梦媛的声音，带着点笑。
“随你，”许怡馨的声音软乎乎的，“当年你追着萤火虫跑，摔了个泥坑，还是我给你洗的衣裳。”
“那你还笑我！”
“不笑你笑谁？绣帕子把针插在我发间，煮茶把水壶烧穿底，也就我能容你。”
“那你还不是偷偷给我刻木簪，把将军府的银钗换了碎银送我走？”
“小声些，让孩子听见。”
少年蹲在坟前，看着蝴蝶慢慢飞远，飞进漫山的兰草花里，再也分不清哪只是哪只。他忽然明白，有些离别不是结束，是换了种方式相守——像兰草年年发新芽，像蝴蝶岁岁绕花飞，像这满山的风，永远带着她们的说话声。
他把剩下的桂花糕分成三块，放在三座坟前，对着空处拜了三拜：“吴姨婆，许姨婆，张奶奶，明年我还来给你们送灯。”
下山时，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身后的兰草在风中轻轻晃，像有人在说：“慢些走，我们看着你呢。”
很多年后，镇上的老人还在说，后山的兰草里住着两只蝴蝶，一只翅膀带疤痕，一只总爱歪着飞，凑在一起就叽叽喳喳，像有说不完的话。
而那座合葬墓前，永远放着新鲜的桂花糕，和两支磨得发亮的木簪，簪头的“怡”与“媛”字，在月光下靠得极近，像两个依偎着的影子，把没说完的话，说了一辈子，还要说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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