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初,那不过是一场戏。
舞台是沫芒宫的金色大厅,观众是整座枫丹廷的子民,而主角——那个被推上神座的少女,被告知要扮演一位永恒的神明。五百年?太久了。久到足以让谎言渗入骨髓,让表演变成呼吸的本能。
可命运没有给她选择的余地。
于是,冠冕落下,戏幕拉开。
第一百年:微笑的刻度
她学会了微笑。
不是凡人那种发自肺腑的笑,而是精确到每一寸肌肉的弧度——唇角上扬的幅度,眼睫垂落的阴影,甚至连呼吸的节奏都必须符合「神明」应有的优雅。镜子前,她反复练习,直到那张脸连自己都感到陌生。
「水神大人」应该怎么笑?
——要慈悲,要疏离,要让人敬畏,又忍不住仰望。
她做到了。
第二百年:干涸的泪腺
某夜,歌剧院的后台传来压抑的啜泣。
一位女演员蜷缩在道具箱旁,泪水浸湿戏服的袖口。那眼泪来得如此自然,像露水滑过花瓣,连哽咽的节奏都带着真实的痛楚。阴影里,神明不自觉地抬手,指尖触碰自己的脸颊。
干燥的。
原来,神明是不该流泪的。
或者说……她早已分不清,究竟是「不该」,还是「不能」。
第三百年:掌声的囚笼
欢呼声如潮水般涌来时,她站在聚光灯下微笑。
每一次谢幕,每一次鞠躬,每一次接受信徒虔诚的跪拜——那些震耳欲聋的掌声像锁链,一层层缠绕在灵魂上。她望着台下狂热的面孔,忽然很想问:
他们究竟在为什么欢呼?
是为「水神芙宁娜」,还是为那个早已被舞台吞噬的、连自己都遗忘的凡人?
第四百年:锈蚀的齿轮
某天清晨,梳妆台的发条音乐盒停了。
齿轮卡着半截旋律,像被什么无形的手生生掐住喉咙。她盯着那枚不再转动的金属花瓣,忽然意识到——自己何尝不是如此?
五百年的表演,五百年的谎言,五百年的「神明」躯壳之下……
齿轮早已锈死。
第五百年:空荡的神座
预言终结那日,芙卡洛斯消散得像一场幻觉。
没有轰鸣,没有悲鸣,只有一句轻如叹息的「辛苦了」。神座依旧华美,镀金的纹路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可坐在上面的身影——那个演了五百年的「水神」——突然变得如此渺小。
她低头,看见自己的影子孤零零地投在地面上。
没有神环,没有威光,只是一个普通人的轮廓,被阳光拉得很长,很长。
后来,每当夜深人静,褪去戏服的躯壳会不自觉地颤抖。
五百年的台词、五百年的微笑、五百年的「神明」面具——它们像潮水退去后搁浅在沙滩上的贝壳,空洞地回响着往昔的喧嚣。而那个真正的、被遗忘的名字,早已在漫长的表演中,碎成了连自己都拼凑不回的残片。
沫芒宫的露台上,夜风掠过空荡的神座。
无人知晓,这里曾有个少女,用五百年的时间,演了一场没有观众的独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