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如同金色的薄纱，温柔地笼罩着病房。仪器规律的滴答声是唯一的背景音。凌曜静静地靠在床头，深邃的目光一瞬不瞬地凝在苏暖沉睡的侧脸上。他的右手，以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小心翼翼的力道，包裹着她那只带着刺目红痕和淤青的手腕，仿佛捧着易碎的琉璃。
掌心里传来的温软触感，和视觉上那清晰的伤痕，形成强烈的对比，在他心头反复冲撞，激起一阵阵尖锐的心疼和一种陌生的、酸胀的暖意。他从未想过，有一天，会有人因为他而受伤，会有人在他最不堪的时候，用这样毫无保留的方式守护他。
就在他沉浸在复杂心绪中时，苏暖的眼睫微微颤动了一下，随即缓缓睁开。意识还有些朦胧，她首先感受到的，是手腕上传来不同于昏睡时的、一种温热而稳定的包裹感，以及……一道专注得近乎灼热的视线。
她有些迷茫地抬起头，猝不及防地撞进了凌曜那双深潭般的眼眸里。
四目相对。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
苏暖的大脑瞬间清醒！她猛地意识到自己还趴在他床边，而她的手……正被他以一种极其珍重的姿态握在掌心！昨晚的记忆潮水般涌回——雨中崩溃、高烧、呓语、紧抓不放的手、彻夜的守护……
她的脸颊“腾”地一下烧了起来，下意识地想抽回手：“你……你醒了？感觉怎么样？还发烧吗？”
然而，她刚一动，凌曜包裹着她手腕的手指就微微收紧了力道，虽然不再像昨晚那样蛮横，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挽留。他的目光，沉沉地落在她手腕上那片深红色的指痕和微微泛紫的淤青上，眼神瞬间变得晦暗不明，仿佛那伤痕是烙在他心口的印记。
“别动。”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高烧后的虚弱，却依旧低沉有力。他不再看她的眼睛，目光紧紧锁着那片淤痕，眉头紧锁，仿佛在审视一件极其严重的失误。
“对……”他张了张口，似乎想说什么，那个“对不起”的发音在喉咙里滚了滚，却最终没能顺畅地说出来。对于习惯了掌控和命令的凌曜来说，道歉是极其陌生且困难的事情。他只能更紧地、却又努力控制着力道地握了一下她的手，用行动代替了言语。
苏暖读懂了他眼中浓得化不开的心疼和那份笨拙的歉意。手腕上的痛感其实已经减轻很多，更多的是被他掌心温度熨帖的微麻感。她轻轻摇了摇头，声音带着刚睡醒的软糯和一丝安抚：“不疼了……真的。你好些了吗？烧退了吗？”
凌曜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他的目光依旧胶着在那片淤青上，仿佛那是全世界最重要的事情。他抬起左手（没有输液的那只），动作有些僵硬地按下了床头的呼叫铃。
很快，主治医师和陈医生（顾言带来的那位私人医生）一起走了进来，后面还跟着端着一盆温水和毛巾的护士。
“凌先生，您醒了！感觉如何？”主治医师上前询问，并示意护士给凌曜测量体温。
凌曜任由护士将体温计夹在腋下，他的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苏暖的手腕。他抬起下巴，朝着苏暖的方向示意了一下，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对象却是医生：
“她的手。”
“处理。”
主治医师愣了一下，顺着他的目光看向苏暖的手腕，这才注意到那片明显的淤伤。他连忙上前：“苏小姐，您的手腕……快给我看看！”
苏暖有些尴尬，想把手藏起来：“不用了医生，只是看着吓人，真的不疼……”
“给她处理。”凌曜的声音冷了下来，带着一丝不容抗拒的压力，目光沉沉地扫向医生。
主治医师被那眼神看得一凛，立刻对护士吩咐：“快！准备冰袋和活血化瘀的药膏！”
护士连忙去准备。医生小心地检查了一下苏暖的手腕，确认没有伤到骨头，只是皮下淤血和软组织挫伤，这才松了口气：“还好，没有伤到筋骨。24小时内先冰敷，减轻肿胀和疼痛，24小时后可以热敷配合药膏活血化瘀。注意休息，不要用力。”
护士很快拿来了裹着毛巾的冰袋。就在护士要递给苏暖时，凌曜再次开口，声音依旧没什么温度，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坚持：
“给我。”
护士不明所以，但还是把冰袋递给了他。
凌曜接过冰袋，然后，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注视下，他松开了包裹着苏暖手腕的右手，然后极其笨拙地、却又无比小心地，将冰袋轻轻地、稳稳地覆在了她手腕的淤青处。
冰凉的触感透过毛巾传来，缓解了那一点残留的胀痛。但更让苏暖心脏狂跳的，是凌曜此刻的动作——他低着头，浓密的眼睫垂着，遮住了眼底的情绪，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指，正以一种近乎僵硬的姿态，小心翼翼地扶着冰袋的边缘，避免它滑落或者压得太重。
他……他在亲自帮她冰敷？
这个认知让苏暖的脸颊红得快要滴血，心尖像是被羽毛轻轻搔过，又麻又痒。病房里安静得只剩下呼吸声，医生和护士都识趣地退开几步，假装忙碌地记录凌曜的体温（已经降到37.5度）和检查输液情况。
凌曜似乎完全沉浸在这项“任务”中，眉头微蹙，仿佛在处理一项比亿万合同还复杂的精密操作。他的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动作僵硬却异常专注。
就在这时，病房门被“砰”地一声推开，打破了这微妙而静谧的氛围。
“小学妹！冰山！我们来看……”顾言活力十足的声音在看清病房内景象的瞬间，戛然而止。他手里提着两个巨大的保温食盒，嘴巴张成了O型，眼睛瞪得像铜铃！
他看到了什么？！
冰山凌曜！那个连自己都懒得伺候的凌曜！正低着头，像个虔诚的小学徒一样，笨手笨脚地、无比认真地……在给苏暖冰敷手腕？！
林薇跟在顾言身后，看到这一幕，也惊讶地捂住了嘴，随即眼中爆发出巨大的惊喜和欣慰！
顾言短暂的石化后，脸上瞬间绽放出比窗外阳光还灿烂的、极其欠揍的笑容。他清了清嗓子，故意拖长了调子，声音响彻病房：
“哟——！”
“这服务！够VIP的啊！凌大少爷亲自冰敷？啧啧啧，小学妹，你这待遇，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啊！”
凌曜扶着冰袋的手指猛地一僵！他倏地抬起头，冰冷的视线如同实质的冰锥，精准地射向门口那个笑得见牙不见眼的家伙！那眼神里充满了警告和“闭嘴否则弄死你”的杀气！
苏暖更是羞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下意识地想把手抽回来：“顾学长！薇姐！你们别闹……”
“别动！”凌曜低沉的声音同时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他不仅没让她抽回手，反而因为她的动作，下意识地更稳地按住了冰袋，甚至用另一只手虚虚地扶住了她的手臂，防止她乱动。
这个动作，在顾言和林薇看来，简直坐实了“护食”的罪名！
“哎哟喂！还不让动！”顾言夸张地拍着大腿，把食盒放在桌上，凑到林薇耳边用“全场都能听到”的音量“小声”说，“薇姐，看见没？什么叫铁汉柔情！什么叫含在嘴里怕化了！啧啧啧，冰山这棵万年铁树，开起花来简直惊天动地啊！”
林薇忍着笑，偷偷掐了顾言一下，示意他收敛点，但眼里的笑意藏都藏不住。她走上前，关切地看着苏暖：“暖暖，你怎么样？手腕还疼吗？医生怎么说？” 她的目光扫过凌曜笨拙按着冰袋的手，又看向苏暖泛红的脸颊，心中了然。
“没事了薇姐，医生说过两天就好。”苏暖小声回答，脸颊依旧滚烫。
凌曜在顾言的聒噪和林薇的注视下，脸色越来越沉，耳根却不受控制地泛起一丝可疑的红晕。他觉得自己像个被围观的猴子！尤其顾言那家伙，眼神里的促狭简直要溢出来了！他真想立刻把这个碍眼的家伙扔出去！
就在他忍耐力即将告罄时，病房门口出现了一个穿着黑色西装、气质精干、面无表情的中年男人。他恭敬地对凌曜微微躬身：
“少爷。”
“老爷得知您身体不适，非常关心。派我来看看您，并接您回老宅休养。”
是凌家的管家。
病房内刚刚升起的那点暖意和轻松，瞬间被一股无形的、冰冷的低气压取代。
顾言脸上的笑容瞬间收敛，眼神变得警惕。林薇也感受到了气氛的变化，下意识地靠近了苏暖。
凌曜按着冰袋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他没有立刻看向管家，目光依旧落在苏暖的手腕上，那冰敷的动作似乎更慢、更仔细了一些。
他缓缓抬起头，看向门口毕恭毕敬的管家。那双刚刚还因笨拙和羞恼而略显生动的眼眸，在抬起的瞬间，已恢复了惯常的、深不见底的冰冷和疏离。只是在那冰冷之下，似乎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冰冷的嘲讽。
“关心？”凌曜的声音低沉平缓，听不出喜怒，却带着一种刺骨的寒意，“回去告诉他。”
“我很好。”
“不劳费心。”
“至于回老宅……”他顿了顿，目光似乎不经意地扫过身边低着头、手腕上还覆着他冰袋的苏暖，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不必了。”
管家似乎早已预料到这个答案，脸上没有任何波澜，只是再次躬身：“是，少爷。我会如实转告老爷。请您务必保重身体。” 说完，他不再多言，又看了一眼病房内的其他人（目光在苏暖身上停留了一瞬），然后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仿佛从未出现。
管家一走，病房内压抑的气氛却并未立刻消散。
顾言撇撇嘴，小声嘀咕：“黄鼠狼给鸡拜年……”
凌曜仿佛没听见，他的注意力重新回到了苏暖的手腕上。冰敷的时间差不多了，他笨拙地移开冰袋，看着那片被冻得有些发白的皮肤和依旧刺目的淤痕，眉头再次紧紧蹙起。
护士适时地送来了活血化瘀的药膏。
凌曜的目光落在药膏上，又看向苏暖的手腕，似乎在思考什么。
苏暖连忙伸出手：“给我吧，我自己来就好……”
凌曜没说话，只是直接拿起了那管药膏，拧开盖子。然后，在苏暖、顾言、林薇三人六道目光的注视下，他挤出了一点乳白色的药膏在自己干净的指尖上。
他低下头，再次以一种极其专注、极其笨拙、仿佛对待精密仪器般的姿态，小心翼翼地将指尖的药膏，一点一点地、均匀地涂抹在苏暖手腕的淤痕上。
他的动作很轻，指尖带着一丝微凉和药膏的湿润感，轻轻拂过她敏感的皮肤。苏暖只觉得被他触碰的地方像是过了电，酥麻感瞬间传遍全身，脸颊刚刚退下的热度又轰然升起！她想抽回手，却被他另一只手稳稳地托住了小臂。
“别动。”他再次低声命令，语气却比之前软化了许多，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顾言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随即掏出手机，飞快地对着这“惊世骇俗”的一幕按下了快门！闪光灯亮起的瞬间，凌曜冰冷的眼刀立刻杀了过来！
“顾言！”凌曜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
“嘿嘿，留个纪念！留个纪念！”顾言敏捷地躲到林薇身后，嬉皮笑脸，“冰山亲自上药服务，千年等一回啊！小学妹，你赚大了！”
苏暖羞得简直想原地消失！她看着凌曜近在咫尺的、专注涂抹药膏的侧脸，感受着他指尖笨拙却异常轻柔的触碰，再听着顾言的调侃，只觉得心跳快得像是要冲出胸膛，整个人都快要烧起来了！
凌曜的耳根，那抹可疑的红晕，似乎又加深了一些。他加快了涂抹的速度，动作却依旧小心翼翼。涂完药，他立刻收回手，仿佛那药膏烫手一般，然后冷着脸对顾言吐出两个字：
“删掉。”
“不删！”顾言立刻把手机藏到身后，“这是证据！证明你凌大少爷也有今天！想删？拿‘幽灵’的钥匙来换！”
凌曜：“……” 他冷冷地瞪着顾言，眼神交锋。
而苏暖，看着自己手腕上被均匀涂抹开、散发着淡淡药香的乳白色药膏，再看着眼前这个耳根通红、眼神躲闪、却依旧强装镇定的凌曜，心头那点羞窘，渐渐被一种巨大的、甜蜜的暖流所取代。
她好像……真的看到了冰山融化后，那笨拙流淌的……温柔泉水。
阳光透过窗户，洒在病床前，照亮了苏暖手腕上那抹药膏的微光，也照亮了某人泛红的耳尖和强装冰冷的脸庞。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