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高途是在一阵熟悉的、深入身体每一处的隐痛中恢复意识的。

　　麻药的效力正在褪去，暴力击打过的伤口和枯竭的腺体争先恐后地叫嚣着存在感。他费力地睁开沉重的眼皮，模糊的视线逐渐聚焦在医院苍白的天花板上。

　　他微微偏过头，一眼就看到了趴在床边的人。

　　沈文琅似乎累极了，即使是睡梦中，眉头也紧紧锁着，注意形象的他今天意外的满是胡茬。

　　他的一只手紧紧握着高途没有输液的手，嘴角紧抿，周围信息素萦绕，即使在睡梦中也透着一股难以化开的戾气和疲惫。

　　高途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他想抬起另一只自由的手，想去抚平沈文琅眉间的褶皱，但仅仅是细微的动作就牵扯到了输液的地方，让他忍不住发出一声极轻的抽气声。

　　这细微的声响却瞬间惊动了本就未沉睡的沈文琅。

　　他猛地抬起头，眼底还带着未散的猩红和惊惶，在对上高途虚弱却清明的目光时，那紧绷的神情瞬间碎裂，化为一种近乎失而复得的急切。

　　“高途！你醒了？”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立刻按响了呼叫铃，同时俯身靠近，小心翼翼地检查着他，“感觉怎么样？哪里痛？医生马上就来！”

　　高途看着他慌乱无措的样子，想扯出一个安慰的笑，却没什么力气，只是嘴角极其微弱地弯了一下。

　　他想说“没事”，想叫他的名字，但干涩的喉咙和随之而来的眩晕感让他只发出了几个模糊的气音，眼皮再次不受控制地缓缓阖上，沉入黑暗前，他只看到沈文琅骤然放大的、写满惊恐的脸。

　　再次醒来时，病房里很安静。高途感觉比之前稍微清醒了一些，身体上的剧痛感被药物压制成了沉闷的钝痛，但腺体深处那种空洞的、仿佛能吸走所有力气的枯竭感依旧清晰。

　　他转动视线，床边空无一人。沈文琅不见了。

　　一股难以言喻的失落和细微的不安悄悄爬上心头。

　　他去哪了？是去处理高明的事了吗？还是……因为自己，他感到生气了吗，所以……

　　正当他思绪混乱时，病房门被轻轻推开了。

　　高途下意识地望过去，以为是沈文琅回来了，然而进来的却是一个他意想不到的人。

　　花咏穿着一身真丝亮黑衬衫，一双大眼睛明媚而妖艳，倒不像是在医院而是走秀台。

　　他手里拎着一个果篮，脸上挂着惯有的、故作温和的笑容，慢悠悠地踱了进来。

　　“高秘书，醒了？”花咏将果篮随意放在床头柜上，居高临下地看着病床上虚弱不堪的高途，眼神里带着几分探究和毫不掩饰的调侃，“看来沈文琅的信息素还真有点用，这样都没让你散架。”

　　高途抿了抿苍白的唇，微微坐起身，不想理会他的调侃，声音微弱：“花……总怎么来了？”

　　“来看看你啊。”花咏拉过椅子，反着坐下，手臂搭在椅背上，笑得像只狐狸，“文琅守了你两天，刚被叫去公司，临走前不放心，正好碰见我‘好心’来探病，就拜托我‘暂时’看顾你一下咯。”

　　他特意加重了“好心”和“暂时”这两个词。

　　高途沉默着，并不相信花咏会有什么“好心”。

　　自从知道照片是花咏给沈文琅之后，他一直觉得花秘书很危险。

　　花咏也不在意他的冷淡，自顾自地说下去，语气轻佻：“不过说真的，高途，你这次可把沈文琅吓得不轻。我认识他这么多年，就没见过他那么失态的样子，跟天塌了似的。”

　　他凑近了一些，压低声音，仿佛在分享什么秘密：“他把高明和那几个绑匪都交给我了，你没看他的表情，真是……可怕极了。”

　　花咏的话重重地敲到高途的心上，他仿佛能想象到沈文琅暴怒的样子，却丝毫没有对“高明”的同情。

　　他看着花咏那张带着戏谑笑意的脸，心脏莫名地开始加速跳动，一种不好的预感攫住了他。

　　花咏欣赏着他微微变化的脸色，继续添油加醋：“他现在是去处理后续了，等他忙完了回来……，”

　　花咏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你瞒着他高明的事，不顾自己的安危，啊对了你似乎还瞒着他你自己的病情，以沈文琅那脾气……高秘书，你自求多福吧，他这次可是真的气疯了。”

　　“气疯了”三个字像是一根针，猛地刺入高途最敏感的神经。

　　沈文琅很生气？因为他受伤？还是因为……他的隐瞒？

　　高途想起沈文琅之前的冷漠和怒气，想起自己腺体的秘密被彻掀开，想起花咏描述的沈文琅那可怕的怒火……他是不是觉得他是个麻烦，他们是不是要结束了……

　　剧烈的情绪波动猛地冲击着他脆弱不堪的心脏。

　　“嘀嘀嘀——嘀嘀嘀——”

　　床边的心电监护仪突然发出了尖锐急促的警报声，屏幕上代表心率的数字疯狂地飙升！

　　高途的脸色瞬间变得更加惨白，呼吸骤然急促起来，胸口剧烈起伏，一只手无意识地揪紧了病号服的衣襟。

　　花咏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他显然没料到一句玩笑式的调侃会造成这么严重的后果，下意识地站了起来：“喂！你……”

　　病房门被猛地撞开，听到警报的护士和医生急匆匆地冲了进来。

　　“病人情绪激动导致心率过速！家属先出去！”护士严厉地将花咏请出了病房。

　　花咏站在病房外，看着里面一阵忙乱，医生给高途用药、安抚，他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小声嘀咕：“胆子怎么这么小……这么不经吓？”

　　沈文琅到医院的时候，高途刚刚稳定下来，他拿着花，正想着高途醒了之后得好好补补，却看到花咏站在病房外面，双手环胸低着头不知道在干嘛。

　　“喂，阿咏，你干嘛呢？”

　　花咏看到沈文琅有些尴尬，他摸了摸鼻子，人家家属刚嘱咐完好好照顾病人，结果被自己吓得又经历了一次抢救。

　　“咳……文琅，我先走了，你好好照顾病号……额……别吓着他……”花咏觉得跑为上策，所有的留给这两人面对吧，他才不要当出头鸟被沈文琅的毒嘴炮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