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高途回到工位，深吸了一口气，将脑海中那些纷乱的思绪暂时压下。当务之急是准备好V市出差所需的一切材料。沈文琅的要求向来严苛，“全部”二字意味着他需要将项目从立项到当前进度的所有核心信息烂熟于心，

　　他立刻投入了紧张的工作中，正如高途自己所想，这个项目果然不是想象的这么简单，更何况，所谓的和腾冲集团“联手”意味着就不能把太实际的东西透露在表面，更不能让他们的人接触到核心的东西，研发团队的工作高途可能无法了解的如此专业，可在人员调配上，自己必须把好关。

　　更何况，这次v市之旅能让沈文琅亲自出动，就证明v市有他所看重的东西。他现在要做的就是把公司内部的进度用最清晰易懂的方式呈现出来。这不仅是体力活，更是对技术理解力和商业敏锐度的双重考验。

　　接下来几天，高途几乎进入了连轴转的状态。除了处理日常的秘书处事务，他所有的时间都泡在了这个项目上。

　　几乎他忙得脚不沾地，连午餐常常都是匆匆几口解决。偶尔抬头间隙，他会下意识地瞥向总裁办公室的方向，但那里大部分时间都紧闭着门，沈文琅似乎也在为了这个项目在努力着。

　　出发前一天的下午，高途将一份条理清晰、重点突出的最终版材料放到了沈文琅的办公桌上。沈文琅快速翻阅着，指尖在几个关键数据点和方案分析上停留片刻，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最后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可以了，明早出发。”

　　“是，沈总。”高途心下稍安，知道自己这几天的辛苦没有白费。

　　V市距离他们所在的城市有两个小时的飞行航程。飞机上，沈文琅一直在审阅文件，高途则利用这段时间最后一遍默记项目要点，确保万无一失。两人之间交流甚少，几乎是没有说过一次话，不过高途因为在飞机上有些耳鸣，眉头始终紧皱着 所以也错过了沈文琅每次关切的神情。

　　V市研发基地的负责人亲自到机场迎接，可以说这里是hs公司研发的核心基地之一。简单的寒暄和午餐后，考察会议便在基地的会议室直接开始。

　　会议室内，投影幕布上展示着复杂的分子式和实验流程图表。研发基地的负责人和几位核心技术人员先后汇报了项目进展。正如预期，项目在新型原料的合成路径上遇到了巨大挑战，效率低下，成本高昂，且产物纯度始终无法稳定达到理想标准，而且对于之后的效果还是未知的。

　　基地的研发部主任，一位姓王的老教授，推了推眼镜，面色凝重：“沈总，不瞒您说，我们几乎尝试了所有常规的优化方案，包括调整催化剂比例、反应温度压力参数，但收效甚微。目前看，问题的根源可能在于初始原料本身的特性限制，导致这条合成路径的天花板很低。如果无法在基础原料上取得突破，或者找到全新的、绕过当前瓶颈的合成方法，项目很可能……”他顿了顿，没有再说下去，但意思不言而喻。

　　会议室里的气氛有些沉闷。基地的团队成员们脸上都带着疲惫和焦虑，这个项目的意义有多重要不言而喻，况且这本身就倾注了他们大量的心血，如今陷入僵局，压力可想而知。

　　沈文琅一直安静地听着，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思考着问题，目光锐利地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当王教授说完后，他并没有立刻表态，而是将视线转向了坐在他侧后方的高途。

　　“高途，”沈文琅的声音平稳，听不出情绪，“你对这个项目跟进了一段时间，谈谈你的看法。”

　　一瞬间，所有目光都聚焦到了高途身上。研发基地的人有些诧异，他们知道沈总身边的高秘书地位非常高，却没有想到让一个并非实际研发的人员来回答如此专业的技术难题。

　　高途心中早有准备，毕竟沈文琅向来身边不养闲人。他从容地站起身，走到投影幕布前，接过演讲笔。他没有看准备好的稿子，而是直接指向图表中的几个关键节点。

　　“王教授和各位同事的分析非常透彻，确实指出了问题的核心。”高途先肯定了对方的努力，然后话锋一转，“不过，在梳理所有数据时，我注意到几个可能被忽略的细节。”

　　他操作电脑，调出几组对比数据。“大家看，在第三批次和第七批次的实验中，虽然最终纯度都不理想，但副产物的种类和比例有显著差异。结合反应过程中的温度波动记录，我推测问题可能不仅仅在于原料特性，更在于现有工艺对反应中间体的控制力不足，导致了不可控的副反应路径。”

　　接着，他又切换到另一组图表：“这是国际上类似结构分子合成的一些前沿文献综述。我们可以看到，至少有三种非主流的合成策略，虽然初始投入较高，但可能从根本上避免我们目前遇到的纯度陷阱。其中一种基于生物酶催化的方法，尤其值得关注，因为它对原料的要求相对宽容。”他停顿了一下“腺体信息素基因问题属实是一块硬骨头，虽然我们之前对腺体疾病的研发有过一些进展，可不能固步自封，在原地踏步，而是走出之前的舒适圈，用一个新的思路去对待新的项目。”

　　高途说的十分透彻，不仅清晰地指出了现有问题的深层原因，还引经据典，提出了数条具有建设性的备选研究方向。他语言简洁，逻辑严密，将复杂的技术问题阐述得清晰明了。

　　“当然，”高途最后总结道，“这些只是基于现有信息的初步分析。具体哪条路径更优效果更好，还需要进一步的实验验证和详细的成本效益评估。但我认为，项目的突破口，或许就在这些被忽略的细节和未被充分探索的替代方案上。”

　　会议室里安静了片刻，随即响起一阵低低的议论声。基地的团队成员们看高途的眼神彻底变了，从最初的诧异变成了敬佩。他们没想到，这位年轻的高秘书竟然有如此深厚的专业功底和敏锐的洞察力。

　　这时，沈文琅才缓缓开口，声音依旧平淡，却带着绝对的掌控权的力度：“高秘书的分析很有价值。技术路径的探索不能钻牛角尖。”

　　他目光转向王教授等人，“集团已经注意到你们的困难。接下来，X控股旗下的尖端材料研发团队会介入，他们会带来一些新的思路和技术支持，配合你们进行联合攻关。高秘书汇总的这些备选方案，可以作为联合团队优先讨论的方向。”

　　沈文琅的话如同给在场所有人注入了一剂强心针。p国的X控股的研发团队在业内鼎鼎大名，之前的靶向药物项目中就频频出现他们的身影，如今他们的加入无疑极大地增加了项目成功的砝码。王教授等人脸上顿时露出了振奋的神情。

　　会议持续到傍晚才结束。走出研发基地大楼，V市的天空已被晚霞染红。给这群研发人员注入了强心针总算也是有了一些进步，基地负责人热情地想要宴请沈文琅和高途，但被沈文琅拒绝了。

　　最终，两人让司机先回酒店，决定在基地附近找个安静的地方随意吃些东西。V市不如他们所在的都市繁华，却带着古色古香的气息，一条蜿蜒的小河贯穿整座城市。

　　傍晚的街道显得宁静而生活化。他们沿着一条栽满梧桐树的小路漫步，寻找合眼缘的餐馆。

　　走着走着，一阵微弱的“喵喵”声吸引了高途的注意。他循声望去，看到一家关闭的报刊亭角落，一只瘦小的橘猫正怯生生地叫着，看起来饿坏了。

　　高途脚步顿了顿。沈文琅也注意到了，但他只是瞥了一眼，没有停下。

　　“沈总，”高途轻声开口，“您先往前走，我一会儿就跟上。”

　　沈文琅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继续缓步前行，但速度明显放慢了。

　　高途快步走到旁边的便利店，买了一小包火腿肠和一瓶水。他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掰开火腿肠，放在小猫面前，又用瓶盖倒了些水。小猫起初有些警惕，但抵不住食物的诱惑，很快便凑过来狼吞虎咽。

　　高途静静地蹲在那里，看着小猫吃东西，眼神柔和。夕阳的余晖勾勒出他微弯的脊背，显得格外安静。

　　这时，报刊亭旁边的老旧居民楼里，走出一位头发花白、步履蹒跚的老奶奶，手里提着个菜篮子。她看到高途和小猫，脸上露出慈祥的笑容：“小伙子，谢谢你啊。”

　　高途站起身，礼貌地微笑回应：“奶奶，不用谢。它经常在这里吗？”

　　“是啊，”老奶奶叹了口气，“是我在养着，也算是个伴儿。可我不能买好的猫粮，只能跟着我吃些没有油水的饭菜了……”老人似乎打开了话匣子。

　　“奶奶，您家人呢？”高途看她年纪不小，按理说也该有亲人照顾着。

　　“我儿子不争气，媳妇儿去得早，是因为信息素分化不完全，腺体衰竭后来连肾也坏了，没救回来。留下个小孙女，现在也查出来腺体有点问题，医生说有衰竭的倾向，唉……”

　　老奶奶的话语带着浓重的地方口音，高途虽然听着费劲，可还是听清了。

　　这话像一块石头投入高途心中。信息素分化不完全导致的腺体衰竭，进而引发多器官功能紊乱……

　　他知道腺体衰竭的感受，之前没有沈文琅的信息素，医院的大夫也是这么跟自己说的，其中有多痛苦只能当事人自己才知道，更何况已经严重到器官衰竭……

　　更重要的是，这种疾病正是沈文琅公司始终长期投入重金研究的罕见病领域之一！他下意识地回头，发现沈文琅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他身后不远处，显然也听到了老奶奶的话。

　　高途的心猛地一沉。他知道公司在这个领域的研究进展缓慢，尤其是针对已经发展到器官衰竭阶段的患者，几乎回天乏术。当初沈文琅给他的药就是公司研究出来的，效果甚微，但对于仅有倾向的早期干预，虽然希望更大，但应该有一丝希望。

　　老奶奶似乎并没指望得到什么回应，只是摸了摸地上的猫崽子，然后便道了谢，颤巍巍地提着篮子走了。那只小猫吃完东西，亲昵地蹭了蹭高途的裤脚，也跟着老奶奶消失在了楼道口。

　　高途站在原地，心情复杂。

　　他想起之前沈文琅一次次的帮助，甚至去接收现在这个麻烦的项目而卷入江沪这场纷争，他甚至自作多情的觉得是不是因为自己的因素。

　　而此刻，面对这种沉甸甸的、源于生命本身的无奈和疾病之苦，他感受到的是一种更深层次的无力感，以及沈文琅所背负的、试图攻克这些难题的责任之重。

　　他甚至可以说一直在沈文琅的身后，前方一直有沈文琅替他承担，而如今，他希望他们可以并肩而行。也许，沈文琅做的事情真的能够帮助更多的人，他希望这条路有他相陪。

　　沈文琅走了过来，目光扫过小猫消失的楼道口，又落在高途脸上。他的表情在暮色中有些模糊，看不出太多情绪，只是淡淡地说：“走吧。”

　　高途沉默地点了点头，跟了上去。似乎想清楚了什么，高途不再躲闪着沈文琅的眼神，他们更像是一同窥见了世间某处角落的艰辛后，产生了一种无声的共鸣。

　　他们最终找了一家清净的汤面馆。吃饭时，两人都很少说话。高途还在想着刚才那个老奶奶和小女孩的事，而沈文琅，则似乎陷入了自己的思考。

　　回到酒店，高途在房间门口向沈文琅示意。沈文琅看着他，突然开口：“那个病例，研发部门现在还没有什么进展，如果之后顺利的话，但或许……可以留意一下。”

　　高途愣了一下，随即明白沈文琅指的是那个小女孩。他没想到沈文琅会主动提起，而且话语中似乎留有余地。他连忙点头：“我明白了，沈总。谢谢您。”

　　沈文琅没再说什么，刷开房门走了进去。

　　高途回到自己的房间，站在窗前，望着V市的夜景。今天发生了太多事，他想起沈文琅最后那句话，心中那股复杂的涟漪再次荡漾开来。

　　沈文琅，一直都是个很好很好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