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国的冬，总是来得早，且烈。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着宫墙，飞檐上积着未化的残雪，寒风吹过琉璃瓦，发出呜呜的声响，像谁在低声啜泣。
柳如烟拢了拢身上半旧的素色锦袍，指尖触到冰凉的衣料，微微蜷缩了一下。这袍子还是去年生辰时，母妃偷偷塞给她的，如今边角已有些磨损，却已是她满箱衣物里最体面的一件。她住的偏殿偏僻，炭火烧得吝啬，殿内寒气砭骨，与正殿的暖香袭人判若两个世界。
“公主，喝口热茶暖暖身子吧。”贴身丫鬟白莲端着一碗温热的姜茶，轻手轻脚地走进来，脸上带着几分担忧。白莲是柳如烟母妃留下的人，也是这深宫里唯一真心待她的人。
柳如烟接过茶碗，暖意顺着指尖蔓延开来，却驱不散心底的寒凉。她轻轻啜了一口，目光落在窗外那枝光秃秃的梅枝上，沉默不语。
她是北国的七公主，却也是最不受宠的一个。母妃出身低微，早逝后，她便成了宫中的透明人，无人问津，连父皇的面也难得见上一次。宫中的皇子公主们，或是有母妃撑腰，或是天资聪颖讨得父皇欢心，唯有她，像墙角的苔藓，默默生长，也默默承受着旁人的轻视与冷遇。
“公主，您别多想了，等过了这寒冬，开春了，院子里的花就开了，到时候奴婢陪您去摘。”白莲试图宽慰她，声音细细软软。
柳如烟勉强牵了牵嘴角，刚要说话，殿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这份沉寂。紧接着，掌事公公赵来财尖细的嗓音便传了进来，带着几分刻意拿捏的威严：“七公主，陛下有旨，宣您即刻前往正殿觐见！”
柳如烟心头一紧，握着茶碗的手指微微收紧。父皇从未主动宣召过她，这般急促，不知是福是祸。她放下茶碗，拢了拢衣襟，对莲白道：“替我整理一下衣裳。”
白莲连忙应声，仔细替她抚平衣袍上的褶皱，又将她略显散乱的鬓发轻轻抿好。一旁的嬷嬷王丽娟也上前，神色严肃地叮嘱：“公主，正殿规矩多，说话行事需谨慎，莫要失了皇家体面。”
王丽娟是宫中派来伺候她的嬷嬷，不算亲近，却也恪守本分，这些年虽不曾为她争过什么，却也教了她不少宫中规矩，让她在复杂的后宫里得以安稳度日。
柳如烟点了点头，深吸一口气，跟着赵来财向外走去。穿过一道道宫廊，寒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她却无暇顾及，只觉得心跳得越来越快。
正殿之内，暖意融融，檀香袅袅。北国皇帝高坐龙椅之上，神色威严，下方站着几位大臣，还有一行身着异域服饰的人，看装扮，像是南国的使臣。
柳如烟低着头，小步上前，依着规矩行礼：“儿臣参见父皇。”
“平身吧。”皇帝的声音平淡，听不出喜怒。
柳如烟起身，依旧垂着眼帘，不敢抬头。她能感觉到殿内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那目光里有好奇，有探究，还有几分她读不懂的复杂。
这时，一位南国使臣上前一步，躬身道：“北国陛下，我南国皇帝听闻北国公主们皆是天姿国色，贤良淑德，特遣臣等来求亲，愿与北国永结秦晋之好，共护两国安宁。”
皇帝微微颔首，目光扫过下方的柳如烟，缓缓开口：“朕思量再三，七公主柳如烟性情温婉，端庄得体，堪为和亲之选。即日起，着人筹备公主嫁妆，三日后，便随南国使臣前往南国，与南国皇子完婚。”
“什么？”柳如烟猛地抬头，眼中满是难以置信。她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和亲？父皇竟然要让她去和亲？
她看向皇帝，想要说些什么，却见皇帝眼神淡漠，没有丝毫留恋，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再平常不过的决定。那些受宠的公主们，父皇舍不得她们远嫁他乡，便将这个看似荣耀、实则充满未知与艰险的差事，推给了她这个最不起眼的女儿。
殿内的大臣们没有异议，甚至没人多看她一眼，仿佛她的命运本就该如此。南国使臣们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对着皇帝躬身道谢。
柳如烟只觉得浑身冰凉，比殿外的寒风还要刺骨。她知道，自己没有选择。在这深宫里，她的命运从来不由自己掌控。母妃不在了，没有人会为她求情，没有人会在乎她愿不愿意远嫁他乡。
“儿臣……遵旨。”她的声音微微发颤，却还是强忍着泪水，再次躬身行礼。
走出正殿，寒风迎面而来，柳如烟忍不住打了个寒颤。白莲连忙上前扶住她，眼中满是心疼：“公主……”
柳如烟摇了摇头，泪水终究还是忍不住滑落，砸在冰冷的宫砖上，瞬间凝结成霜。她看向远方，那是南国的方向，遥远而陌生。她不知道等待自己的是什么，是安稳的生活，还是另一个不见天日的牢笼？
“公主，三日后便要启程，奴婢这就回去为您收拾行装。”王丽娟的声音依旧严肃，却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叹息。
赵来财在一旁道：“陛下已吩咐下去，会派侍卫护送公主前往南国，确保公主一路平安。”
柳如烟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往偏殿走去。脚步沉重，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她的命运，从这一刻起，被彻底改写。北国的宫墙，她待了十八年，虽不受宠，却也是她唯一的家。如今，她要离开这里，去往一个完全陌生的国度，嫁给一个素未谋面的人。
回到偏殿，白莲一边收拾衣物，一边偷偷抹泪。柳如烟坐在窗边，看着窗外的残雪，心中一片茫然。她知道，从今往后，她再也不是那个可以默默躲在偏殿里的七公主了。她肩上扛着两国和平的使命，也扛着自己未知的未来。
三日后，启程的号角吹响。柳如烟身着繁复的嫁衣，坐上了前往南国的马车。车窗外，是送别的人群，却没有一张她熟悉且留恋的面孔。白莲和王丽娟陪在她身边，赵来财在前引路。马车旁，一队侍卫肃立，为首的是一个身形挺拔、面容冷峻的年轻男子，腰间佩着一把长剑，眼神锐利如鹰。
“公主，这位是龙傲天侍卫长，接下来的路程，由他负责保护公主的安全。”赵来财上前禀报。
柳如烟掀开车帘一角，看向那个名叫龙傲天的侍卫。他微微颔首，算是见礼，神色依旧淡漠，看不出情绪。
马车缓缓启动，驶离了北国的皇宫，驶离了这座囚禁了她十八年的城池。柳如烟放下车帘，将窗外的风雪与过往一同隔绝。她闭上眼，心中默默念道：南国，十三皇子，从今往后，我的命运，便与你们紧紧相连了。
前路漫漫，风雪未停，她的和亲之路，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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