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彭子轩第一次见到袁梓宸，是在高二开学那天的闷热午后。

蝉鸣聒噪地扒在窗沿，他抱着一摞刚领的新书，在走廊拐角被人撞得踉跄。怀里的书哗啦啦散了一地，其中一本《数学公式大全》还滚到了对方锃亮的白鞋边。

“抱歉。”

清冷的男声在头顶响起，彭子轩抬头就撞进一双很深的眼睛里。男生很高，白衬衫领口松了两颗扣子，袖口随意卷到小臂，露出的手腕骨节分明。他没等彭子轩回话，已经弯腰捡书，手指碰到书页时，彭子轩闻到他身上淡淡的薄荷味，混着夏末阳光的味道，很清爽。

“谢、谢谢。”彭子轩慌忙去接，指尖不小心擦过对方手背，像被烫到似的缩回手。

男生把书摞好递给他，视线在他泛红的耳尖上停顿半秒：“袁梓宸，隔壁班的。”

“彭子轩，一班。”他几乎是咬着舌尖报出名字，看着袁梓宸转身离开的背影，心跳快得像要炸开。

后来彭子轩总在学校各处“偶遇”袁梓宸。

早读课结束的走廊，袁梓宸靠在栏杆上看题，晨光勾勒出他挺直的鼻梁；午休时的篮球场，他穿着黑色球衣投篮，汗水顺着下颌线滑落；晚自习前的食堂，他坐在靠窗的位置，慢条斯理地吃着一份番茄炒蛋。

彭子轩像个小偷，把这些碎片偷偷藏进心里。他知道袁梓宸是年级第一，是老师口中“别人家的孩子”，是走在路上会被女生偷偷议论的存在，而自己只是个成绩中游、性格内向的普通男生，他们像是两条平行线，不该有交集。

直到十月的运动会，彭子轩报了三千米长跑。

跑到第二圈时，他的腿就像灌了铅，呼吸越来越急促，视线开始模糊。观众席的呐喊声变得很远，他几乎要放弃，忽然听到有人喊他的名字。

“彭子轩，加油！”

是袁梓宸的声音。

他猛地抬头，看见袁梓宸站在跑道内侧，手里拿着一瓶水，眉头微蹙地看着他。那一瞬间，彭子轩像是被注入了力气，咬着牙往前冲。最后一百米，他几乎是凭着意志在跑，冲过终点线时，腿一软就往下倒，落入一个带着薄荷味的怀抱。

“跑得不错。”袁梓宸扶住他，把水拧开递过来，“慢点喝。”

彭子轩靠在他怀里喘气，能清晰地听到对方的心跳，和自己的重合在一起，咚咚咚地响。他接过水，手指还在抖，耳尖又开始发烫：“你怎么来了？”

“看你快晕倒了，过来捡人。”袁梓宸的语气带着点调侃，却伸手帮他擦了擦额角的汗，“体力这么差，还报三千米？”

“想、想挑战一下自己。”彭子轩小声辩解，不敢看他的眼睛。

那天之后，他们的关系近了些。袁梓宸会借他笔记，会在他解不出数学题时，用笔敲敲他的草稿本：“这里错了。”然后俯身过来，在他耳边讲解，温热的气息拂过耳廓，让彭子轩的心总是乱成一团。

十二月的月考，彭子轩的数学考砸了。

晚自习时，他趴在桌子上，盯着满江红的试卷发呆。忽然，一张纸条从旁边传过来，是袁梓宸的字迹，遒劲有力：“放学别走，老地方。”

老地方是教学楼后面的银杏林。冬天的银杏叶落了满地，踩上去沙沙响。袁梓宸靠在树干上，手里拿着他的试卷，月光洒在他脸上，神情认真。

“这几道题都是基础题型，你只是太紧张了。”他把试卷递给彭子轩，“周末有空吗？我给你补补。”

彭子轩愣住了：“你不觉得麻烦吗？”

“不麻烦。”袁梓宸看着他，眼睛在月光下亮得惊人，“彭子轩，我想帮你。”

那个周末，他们在图书馆待了一下午。袁梓宸讲题时很耐心，会一遍遍问他：“这里懂了吗？”阳光透过窗户落在他身上，给他镀上一层金边。彭子轩偶尔抬头，会撞见他看过来的目光，那目光很深，像藏着什么，让他心慌意乱，又忍不住想靠近。

跨年那天，班里组织元旦晚会。彭子轩不太喜欢热闹，躲在走廊里吹风。袁梓宸不知什么时候走了出来，递给她一杯热可可。

“里面太吵了。”他说。

“嗯。”彭子轩接过杯子，指尖碰到温热的杯壁，“谢谢你的热可可。”

“元旦快乐，彭子轩。”袁梓宸忽然说，声音很轻，“新的一年，希望你能更自信一点。”

彭子轩抬头看他，发现他离得很近，近到能看清他睫毛上落的灯光。心跳又开始失控，他张了张嘴，想说“元旦快乐”，却听见自己问：“袁梓宸，你是不是……有点喜欢我？”

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脸颊烫得能煎鸡蛋。袁梓宸愣住了，眼底闪过一丝惊讶，随即慢慢勾起嘴角。

“是。”

一个字，像投入湖面的石子，在彭子轩心里漾开圈圈涟漪。

“从开学那天，看你捡书时红着脸说谢谢开始。”袁梓宸往前凑了凑，鼻尖几乎要碰到他的，“彭子轩，我喜欢你，不是朋友的那种喜欢。”

晚风吹起彭子轩额前的碎发，也吹乱了他的心跳。他看着袁梓宸认真的眼睛，忽然觉得，原来平行线也可以有交集，只要其中一条，愿意为对方弯一次腰。

他踮起脚尖，轻轻吻了吻袁梓宸的唇角，像偷了一颗糖的小孩，小声说：“我也是。”

远处传来新年的钟声，烟花在夜空中炸开，照亮了两个少年相视而笑的脸。夏夜晚风没吹走的心事，终于在冬夜里，找到了归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