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华宫比想象中更静。宫门虚掩着,风卷着桂花瓣飘进来,落在空荡的回廊上,连脚步声都显得格外清晰。你攥紧了腰间的佩剑——太不对劲了,连个守殿的仙侍都没有。
转过月洞门时,一阵压抑的咳嗽声传过来。循声望去,冷月正半倚在桂树下,玄色衣袍松松垮垮地搭在肩上,露出的脖颈泛着不正常的青白。他咳得厉害,肩膀一抽一抽的,像是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
“你怎么回事?”
你快步冲过去,蹲下身时才发现他鬓角全是冷汗,嘴唇白得像纸,
“仙侍呢?你这样多久了?”
他猛地抬头,眼里闪过一丝慌乱,随即又被浓重的疲惫盖过。
“旧疾……”
他喘了口气,喉间还卡着未散的痒意,
“让他们都退下了。”
“旧疾能咳成这样?”
你伸手想去探他的脉,却被他偏头躲开。指尖擦过他微凉的耳垂,两人都顿了顿。
“殿下是来问婚期的?”
他避开你的目光,声音轻得像要被风吹散,却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哑,
“臣……”
话没说完,又是一阵剧咳。他下意识地抬手按住胸口,指缝间竟渗出了一点暗红——是血。
你心头一紧,也顾不上他愿不愿意,直接伸手架住他的胳膊:
“先回殿里。”
他比看上去轻得多,靠过来时,你能清晰地感觉到他身体的颤抖,还有藏在衣料下、那几道尚未愈合的鞭痕硌着你的手臂。扶他坐下时,你才发现他袖口沾着些干枯的药渣,是治内伤的凝神草——原来那日的鞭子,真的伤得不轻。
“婚期的事不急。”
你拧了帕子递过去,
“你老实说,是不是旧疾和鞭伤撞在一起了?”
他接过帕子的手顿了顿,指尖在帕子上捏出几道褶皱。
“殿下何必追问。”
他垂着眼,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浅影,
“横竖……臣已是殿下的人了,这点疼不算什么。”
这话听得你心头火起,又莫名发闷。你攥住他还在发颤的手腕,脉息虚浮得吓人。
“冷月,”
你盯着他汗湿的额发,声音沉了沉,
“我知道你恨我以前刁难你,但这事是仙后逼的,你若不愿……”
“臣愿意。”
他突然抬头,眼里翻涌着你看不懂的情绪,像寒潭里碎了的月光,
“从殿上答应那一刻起,就愿意。”
你被他看得一愣,指尖触到他微凉的衣料时,心脏莫名地漏跳了一拍。
他却突然别开脸,轻声道:“那日殿外,刚挨完鞭子,旧疾就犯了。”声音很轻,却像根针,猝不及防地扎进你心里,
“臣怕在你面前失态,才……”
后面的话他没说,但你已经明白了。明白了他那日踉跄的背影,明白了他此刻咳血的虚弱,明白了他藏在清冷底下的那点倔强——原来这人硬撑了这么久。
后颈猛地窜起一阵麻意,你突然想起系统那句“隐藏支线”。这一次,好像有什么东西,和上一世不一样了。
冷汗早已浸透他的衣襟,指节攥得发白,抵在石上的手背青筋突突跳着。喉间几番滚过闷响,终究被他死死咬进牙关——连唇瓣都沁出了血珠,也没让半声痛哼漏出来。
你眼疾手快抽出腰间佩剑,剑穗还没来得及晃稳,已反手在掌心划开一道口子。皮肉绽开的瞬间,殷红的血珠争先恐后涌出来,顺着掌纹汇成细流。我忙用青瓷碗接住,指尖触到碗沿的凉意时,腕子都在发颤。
将血小心喂进冷月唇间的刹那,他紧蹙的眉头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舒展了。长睫颤了颤,像是初春融雪时抖落的冰碴,连紧抿的唇角都悄悄松了些。
掌心的刺痛忽然撞开记忆的闸门。
那年你才六岁,在后山追一只白狐时迷了路。再睁眼,已被锁在潮湿的山洞里。掳走你的狐妖披着火红的皮毛,指甲尖泛着青黑,日日捏着各式毒草逼你吞下。那些草有的腥苦,有的灼烧喉咙,有时刚咽下去,五脏六腑就像被万千虫蚁啃噬,疼得你在地上打滚,意识一次次沉下去,又被她用冷水泼醒。
“小东西,多吃点,你的血才够甜。”
她尖利的笑声像碎玻璃,刮得人耳朵疼。
直到半月后某个清晨,你在剧痛中睁眼,看见的却是仙后抱着你,锦袖被泪水浸得透湿。她身后,仙帝的剑上还滴着血,那只红狐已倒在血泊里,眼还圆睁着。
你被安置在战神殿养伤,仙医来诊脉时,指尖搭在你腕上半晌没动。最后他捋着胡须,眼神里满是惊惑:
“奇了,殿下 体内毒草虽多,竟都被血脉化了去。非但无碍,这血……怕是能活死人、肉白骨。”
仙后当时正给你喂莲子羹,汤匙“当啷”一声掉在碟子里。她望着你掌心尚未褪尽的青痕,眼圈又红了——自那以后,这事便成了仙界最大的秘密,除了你们四人,再无人知晓。
回过神时,掌心的血还在缓缓淌着。他不知何时抬了头,望着你流血的手,瞳孔骤缩如针,刚要开口说什么,却被我用眼神按住了。
冷月的呼吸渐渐匀了,你望着他缓和的脸色,悄悄将流血的手掌往身后藏了藏。碗里的血还剩小半,映着洞顶漏下的微光,红得有些晃眼。
冷月的呼吸渐渐平稳,眼睫上沾着的细汗在微光里泛着碎银似的光。他喉结轻轻动了动,像是想说什么,最终却只化作一声极轻的叹息,落在空气里几乎听不见。
你攥着那只还剩小半血的青瓷碗,指尖被碗沿硌得发疼。掌心的伤口还在渗血,顺着指缝滴在青石板上,晕开一朵朵细碎的红。你慌忙将手往袖中缩了缩,却被他眼尖瞥见。
“你的手……”
他忽然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你心头一紧,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扯出个敷衍的笑:
“无妨,小伤而已。战神殿的伤药灵验得很,回去敷上便好。”
他却没接话,只是定定地望着你藏在袖中的手,眸色深得像化不开的墨。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缓移开视线,看向地面上那几滴尚未干涸的血迹,轻声道:
“殿下的血,似乎与旁人不同。”
你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后背瞬间沁出冷汗。这秘密藏了千年,从未被人如此直白地戳破,哪怕他语气里并无探究,也足以让我慌了神。
“仙君说笑了,”
你强装镇定,指尖死死掐着掌心的伤口,用疼痛压下慌乱,
“仙人体质本就异于凡俗,血气温和些也寻常。倒是你,既然醒了,便该好好歇着。”
说罢你转身就要走,手腕却忽然被他攥住。他的指尖冰凉,带着病后的虚浮,力道却意外地稳。你猛地回头,撞进他那双清亮却翻涌着复杂情绪的眸子里——有困惑,有探究,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必察觉的……担忧。
“殿下,”
他望着你,睫毛上的汗珠顺着脸颊滑落,滴在衣襟上洇开一小片湿痕,
“那日在大殿,我应下这门亲事,并非迫于仙后威压。”
你愣住了,一时没反应过来他为何突然说这个。
他却松开了你的手腕,指尖微微蜷缩,像是在克制什么。
“我知道你视这桩婚事为麻烦,”
他垂下眼,声音轻得像风拂过桂花叶,
“但往后……我不会让你为难。”
这话听得你心头莫名一软,又有些发涩。想起初见时他背上的鞭痕,想起他踉跄离去的背影,想起他此刻苍白着脸强撑的模样,那些关于“睚眦必报”的记忆忽然就模糊了。
“你先养好身子吧。”
你别开视线,声音放柔了些,
“婚礼的事,不急。”
他没再说话,只是望着我走出霜华宫的背影。直到宫门在身后关上,你才松了口气,抬手摸了摸发烫的耳根。掌心的伤口不知何时已经止住了血,只留下一道浅浅的红痕,像条细小的朱砂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