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那边进展如何？”玉白祁晃着杯中残余的酒液，语气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微醺的关切，目光扫过客厅里的众人，最终落在宿淮之亮着的终端屏幕上。

他的神态自然，仿佛只是随口一问，与此刻“庆功宴”的氛围融为一体。

宿淮之头也没抬，指尖在虚拟键盘上飞快跳跃，无数数据流在他眼底掠过。

“纪时度很烦躁，江言许坚持认为有第三方介入，但找不到支点。严景初带人还在追上官言留下的那个‘仇家’影子，呵，够他们忙到下周了。”他的语气平淡，像是在汇报天气。

“梁笙笙对那份报告没有一点疑问？”法医余宴插话，他指的是自己亲手替换的那份毒理报告。

“莫筱提出过一个细微的指标异常，但楚天阔认为在合理波动范围内，林雅附议。”方知有淡淡补充，仿佛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小事，“‘自然衰竭’的结论，已经正式归档。”

客厅里响起几声低低的、意味不明的轻笑。

计划正沿着他们铺设的轨道平稳滑行，将所有追查的力量引入歧途，最终撞向死胡同。

殷云扬坐在原处，指尖依旧轻点扶手，享受着他的理论被完美验证的过程。

云锦书和夏凌洲低声交换着看法，评估着警方不同人员的心理承受能力和可能出现的反弹。

商唯才和凤栖梧则开始饶有兴致地推演，如果警方突破现有误导，下一个最可能的方向是什么，他们又该如何提前布下新的迷雾。

侦探们显然对此更感兴趣。

南宫梓擦拭着他的放大镜，忽然开口：“祁冥带队去查霍启明儿子的财务往来了。需要给他一点‘鼓励’吗？”

上官言微微一笑，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微缩存储器，抛给宿淮之：“一点小礼物。霍公子海外账户的一些‘有趣’流水，稍微加工一下，足够让祁副队觉得挖到宝了。”伪造线索，引导警力浪费在无用的调查上，是他们最拿手的好戏。

萧淮瑾补充道：“江铭珂那边，我让两个‘线人’适时提供点模糊情报，指向一个早已不在本地的职业杀手组织。”黎闻野点头表示认可，这种虚虚实实的信息最能耗散警方的精力。

催眠师司南宁和许肆然依旧安静，他们的工作主要在事前事后。

司南宁忽然轻声说：“那个当晚在目标宅邸附近巡逻的保安，记忆锚点已经加固。他会‘清晰’地记得，那天晚上一切正常，只听到过一阵类似野猫打架的异响。”那是楼观雪制造意外时，用魔术手法模拟出的声音。

许肆然接口：“初期参与现场勘查的两个小警员，叶俞和洛宁，潜意识里会对‘意外’结论更加确信，对任何试图推翻结论的暗示产生轻微排斥感。”这种细微的影响，往往能在关键时刻左右判断。

收藏家云砚舟小心地调整着桌上一个看似古董的镇纸，大学教授霍祁则望着窗外，眉头微蹙，似乎还在进行某种哲学层面的思辨。

魔术师楼观雪的手指间，硬币再次出现，无声地翻转。

余庄歪在沙发上，低声痴笑：“猫打架…嘻嘻…他们真信了…”商扶砚则对着空气低声急促地争辩了几句，旋即又恢复沉默，眼神清明一闪而过。

林序秋将这一切记录在笔记本上，指尖冰凉。

他目睹着这群人用各自领域登峰造极的技艺，像操作提线木偶般操纵着警方的调查方向，篡改着人们的记忆和认知，甚至包括…自己人。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玉白祁。

玉白祁正自然地给自己又倒了一点酒，侧耳听着众人的讨论，不时点头，完全沉浸在这个“团队”的成功之中。

他似乎彻底忘记了阳台上的那一刻，忘记了那个摔碎的传输器，忘记了自已原本的身份和任务。

司南宁和许肆然的催眠，加上殷云扬等人的心理暗示，以及宿淮之对一切电子记录的清理，构成了一座无形的囚笼，将他过去的意识彻底封锁、替换。

然而，刑侦队并非全然无能。

纪时度甩开又一份徒劳无功的报告，猛地一拳砸在办公桌上。巨大的声响让整个办公室瞬间安静下来。

副队长江言许抱着臂，脸色阴沉地盯着白板上那些看似清晰实则处处别扭的线索链。

“不对。”纪时度声音沙哑，眼睛里布满血丝，“一定有哪里不对！太‘干净’了，也太‘顺’了！”霍启明那样的人，他的死怎么可能如此…平淡无奇？所有线索都指向意外或那些无关痛痒的方向，反而透着一股精心安排的味道。

严景初疲惫地揉着眉心：“头儿，所有证据都核实过了，目前没有发现硬性破绽。技术科那边，宿淮之…咳，玉白祁提供的技术支持，也没发现网络入侵或通讯被篡改的痕迹。”他提及玉白祁时，略微顿了一下，那位空降的技术顾问能力很强，但总让人觉得有些隔阂。

江铭珂插话：“杀手组织那条线查过了，几个可疑目标案发时都有不在场证明，而且时间跨度太大，不像他们的手法。”

祁冥烦躁地抓了抓头发：“霍公子那边也是烂账一堆，但仔细查下来，跟他老子的死扯不上直接关系，更像是有人故意把水搅浑。”

警员墨澜和殷梓刚从外面回来，带着一身寒气。

“头儿，我们又重新访谈了目标宅邸附近的所有住户和保安，”墨澜汇报，“口径几乎一致，没听到或看到任何异常。”殷梓补充道：“那个巡逻保安尤其肯定，说那晚平静得很。”

纪时度的目光锐利地扫过所有人：“越是完美，越说明有问题。我们可能碰上了一群…高手。”他走到白板前，拿起笔，重重地在“霍启明”的名字上画了一个圈，“推翻所有既定结论。从头开始！抛开所有线索，只回溯最基本的问题：人，是怎么死的？现场，有没有哪怕一毫米的不自然？”

他看向法医办公室方向：“梁笙笙，莫筱，林雅，楚天阔！成立单独小组，抛开那份归档报告，用一切你们能想到的方法，重新验！哪怕是掘地三尺，也要给我找出被忽略的东西！”

“技术科，重新梳理目标生前最后一个月所有的通讯记录、资金流动、社会关系网络，放大一百倍看！任何微小的异常都不要放过！”

“其他人，跟我再复盘现场！一寸一寸地摸！我不信他们能真的把一切都抹干净！”

纪时度的强硬态度像一剂强心针，也让潜伏在警队内部的“卧底”玉白祁心中一凛。

然而，这种警觉并非源于旧日的忠诚，而是源于他被植入的新认知——作为犯罪集团一员，对警方全力反扑的警惕。

他立刻借着整理设备的机会，将纪时度的新指令通过一个极其隐秘的途径传了出去。

信息几乎瞬间出现在宿淮之的终端上。

客厅里轻松的气氛微微一滞。

“哦？要垂死挣扎了？”上官言挑眉，并不太意外。

“重新验尸？”余宴和方知有对视一眼，眼神冷静，“他们最多能发现一些无法解释的微量残留，但绝对联系不到任何特定物质，更无法指向谋杀。生理表现模拟的是完全的自然过程。”

“现场复盘？”楼观雪轻笑，“他们就算用显微镜看，找到的也只会是我希望他们找到的‘自然’痕迹。”

宿淮之手指更快地操作起来：“他们在加大网络排查力度。我会给他们制造几个新的‘可疑’IP，引他们去海外绕圈子。物理证据方面，处理得很干净，不用担心。”

殷云扬终于再次开口，声音里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冷静：“纪时度是个优秀的猎人，直觉惊人。但他所有的反应，都在预测模型之内。他现在的不安和挣扎，恰恰会让他更依赖‘逻辑’和‘证据’，而我们会确保所有逻辑链条和证据都完美地指向虚无。”

云锦书接话：“我们需要给他一点压力，同时也给他一点‘希望’。”他看向侦探和黑客。

夏凌洲微笑：“比如，让他以为我们快要沉不住气了，开始露出马脚？”

商唯才点头：“可以让萧淮瑾之前布下的那个‘职业杀手’线索，稍微‘意外’地出现一个破绽，一个看似能追查，实则最终会指向一个死人的破绽。”

凤栖梧补充：“同时，让霍公子那边再出点‘状况’，比如某个知情人突然‘良心发现’愿意开口，但提供的却是经过我们筛选的、无关核心的信息。让纪时度觉得调查在取得进展，实则是在我们的轨道上跑得更远。”

计划迅速调整，应对从容不迫。他们甚至享受这种与精英对手隔空博弈的过程。

林序秋看着他们高效地部署，一丝寒意挥之不去。

他们不仅设计了谋杀，更设计了整个追查的过程，连对手的反应和挫折都成了他们剧本的一部分。

时间在双方的角力中再次流逝。

警方的新一轮调查果然如火如荼地展开，却也果然如殷云扬等人所预料的那样，不断撞上精心布置的墙壁。

重新验尸发现了极其微量的无法识别物质，但无法作为任何证据，反而让结论更加模糊。

网络追踪陷入海外服务器的迷宫。那个“意外”出现的杀手线索破绽，追查下去发现嫌疑人早已病逝。

霍公子的“知情人”爆料，牵扯出一堆陈年烂账，唯独与谋杀无关。

纪时度眼中的血丝更多，脾气越发暴躁，但那股被困住的无力感也越发明显。他甚至开始怀疑自己的直觉。

客厅里，宿淮之汇总着最新情况：“……纪时度下令缩小调查范围，但并未放弃。不过，方向已经重新散焦。短期内，威胁等级降低。”

危机似乎再次度过。

玉白祁松了口气，为自己所在的“团队”再次化解风险而感到欣慰——这感觉如此自然，仿佛与生俱来。

一直看似神游的商扶砚，忽然停止了与空气的低声争论，抬起头，眼神清明而锐利，扫过全场。

“干的都非常的好。”他声音平稳，没有一丝之前的混乱迹象，“该走了。”

庆功的酒杯早已放下，痕迹也被清理。

无需多言，众人默契地开始行动，抹去一切可能存在的物理痕迹，如同潮水退去，不留痕迹。

他们像一群幽影，悄无声息地融入外面的夜色，各自散去。

林序秋最后一个离开，回望那栋很快将彻底失去他们气息的房子，笔记本沉甸甸地揣在怀里。

他知道，故事远未结束。这场由二十一个疯子主演的完美犯罪，帷幕才刚刚拉起。

而下一个“论证”目标，又会是谁？

番外九（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