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长会后的垃圾桶

周五下午的阳光斜斜切进教室，把课桌上的粉笔灰照得像漂浮的金粉。何岚汐扒着后窗栏杆，看见她爸骑着那辆除了铃铛不响哪儿都响的自行车，载着她妈往教学楼冲，车筐里的水果篮晃得像要散架。

“完了，我妈肯定又要给张老师塞购物卡。”她缩回脖子，撞了撞旁边整理笔记的王菀，“你说家长会能不能搞成脱口秀？我爸讲段子比说我成绩有意思多了。”

王菀没说话，指尖在笔记本边缘反复摩挲。何岚汐注意到她把那本画着小人的速写本，藏进了课桌最深处，上面压着厚厚的《五年高考三年模拟》。

家长会开始前，教室里像开了场小型庙会。何岚汐爸妈一进门就成了焦点——她妈拉着张老师的手嘘寒问暖，从“孩子是不是又调皮”聊到“张老师家孩子报了哪个奥数班”；她爸则蹲在讲台边，给几个男生演示怎么用圆规转笔，引得一阵哄笑。

“你看我爸，”何岚汐戳着王菀的胳膊，压低声音，“上次家长会他跟数学老师讨论世界杯，被我妈拧着耳朵拽走的。”

王菀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刚好对上何岚汐母亲投来的视线。那目光在她脸上顿了顿，又扫过她摊在桌上的笔记，像在评估一件商品。王菀下意识地把笔记本往回收了收，封面上那个小小的太阳图案，被手指遮住了一半。

这时何岚汐的同桌李昊凑过来，举着本漫画问：“何岚汐，你上次借我的《灌篮高手》看完没？”

“早看完了，”何岚汐手快地抢过漫画翻了两页，“不过最后几卷被我妈没收了，说‘看帅哥影响学习’。”

两人正说笑，何岚汐母亲突然走过来，脸上的笑容淡了大半。“岚汐，过来。”她语气平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何岚汐吐了吐舌头，跟李昊挤了个鬼脸，不情不愿地走过去。王菀低着头假装看笔记，却听见何岚汐母亲压低的声音：“跟男生少搭话，女孩子要矜持点，你看人家王菀安安静静的多好。”

“妈！我们就是聊漫画！”何岚汐的声音陡然拔高，“李昊数学比我好，我还问他题呢！”

“问个题需要笑得露出八颗牙？”她爸在旁边打圆场，“孩子还小，你别这么紧张。”

“我紧张？”何岚汐母亲的声音更尖了，“上次你还说‘女儿跟男生玩说明人缘好’，现在倒怪起我来了？”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小声争执，像两只互相啄毛的母鸡，引得周围家长频频回头。

王菀握着笔的手紧了紧，笔尖在纸上戳出个小窟窿。她知道那种感觉——明明是再平常不过的说话，却总能被父母解读出无数层意思，像被放大镜照着的蚂蚁，一举一动都无所遁形。

家长会开到一半，王菀的母亲突然起身，径直走到她座位前。“笔记给我看看。”她的声音没有温度，像刚从冰箱里拿出来。

王菀慌忙把笔记本递过去。母亲翻得很快，手指划过她工工整整的批注时，眉头越皱越紧。“上课时间就该好好听讲，”她突然停在某一页，那页空白处被王菀画了朵小小的雏菊，“画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有什么用？”

王菀的脸瞬间白了，刚想解释，母亲已经合上笔记本，放回桌上时发出“啪”的一声响。“等会儿跟我回家。”她丢下这句话，转身坐回家长席，背脊挺得像块钢板。

何岚汐刚好目睹了这一幕，她偷偷从书包里摸出颗草莓糖，塞到王菀手里，用口型说：“别理她。”王菀攥着那颗糖，塑料糖纸硌得手心发疼，却奇异地安定了些。

散会时天色已经擦黑。何岚汐被爸妈夹在中间往外走，还不忘回头冲王菀摆手。她看见王菀母亲拎着王菀的书包走在前面，书包拉链没拉严，露出半本课外画册的边角——那是何岚汐上周陪她在书店挑的，封面画着片星空。

“爸，我忘拿水壶了！”何岚汐突然挣开父母的手，“你们先下去，我马上来！”没等他们反应，她已经转身冲回教室。

走廊尽头，王菀正被母亲训斥着什么。“……跟那个何岚汐走那么近，心思都飞了！”母亲的声音透过窗户飘出来，“这画册我早就想扔了，净学些没用的！”

何岚汐躲在楼梯拐角，看见王菀母亲把那本画册扔进了走廊的垃圾桶，动作像扔掉一块脏抹布。王菀站在原地，肩膀轻轻发抖，却没敢捡。直到母亲拽着她的胳膊走远，她才像被抽走了骨头似的，慢慢跟了上去。

等人走远了，何岚汐立刻冲过去，在垃圾桶里翻找起来。画册被揉得有些变形，封面沾了点灰尘，但还好没被淋湿。她拍了拍封面的污渍，刚想放进书包，却不小心翻开了扉页。

里面夹着很多画，大多是些模糊的男性背影——有的站在火车站台，有的靠在柳树下，有的牵着个小女孩的手，画得很轻，像怕被人看清似的。最后一页画着个男人的侧影，手里举着朵雏菊，和王菀笔记本上那朵一模一样。

何岚汐的心猛地一揪。她想起王菀很少提父亲，想起那次匿名快递，突然明白了什么。她小心翼翼地把画册抚平，放进自己的书包深处，外面裹了件干净的校服外套。

“你磨蹭什么呢？”母亲在楼下喊她，声音里还带着点没消的气。

“来了来了！”何岚汐跑下楼，看见父亲正低声劝着母亲：“孩子大了有自己的朋友，你别总说王菀那孩子，我看她挺懂事的。”

“懂事能天天抱着破画册？”母亲哼了一声，却没再说别的。

回家的路上，何岚汐摸着书包里那本温热的画册，突然对父亲说：“爸，下次我想带王菀来咱家吃饭。”

父亲愣了一下，随即笑了：“行啊，让你妈多烧个红烧肉。”

“别！”何岚汐赶紧摆手，“我妈做的保健品汤就够了，上次王菀喝了两口，脸都绿了。”

父亲被逗得哈哈大笑，母亲在旁边瞪了他们一眼，嘴角却悄悄翘了起来。路灯把三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何岚汐看着自己的影子和父母的交叠在一起，突然很想知道，王菀此刻是不是也在某个路灯下，看着自己孤零零的影子。

她摸了摸书包里的画册，暗暗打定主意：明天一定要把它还给王菀，还要告诉她，那些画一点都不乱七八糟，那个举着雏菊的背影，画得特别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