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幕里的避难所

下午第三节课时，天突然暗得像打翻了墨水瓶。风卷着雨点砸在玻璃窗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何岚汐盯着窗外被吹得东倒西歪的梧桐树，手里的笔在草稿纸上画了个歪歪扭扭的雨伞，伞下两个小人挤在一起。

“快看，下冰雹了！”后排男生突然嚷嚷起来。何岚汐探着脖子往外瞅，果然看见密密麻麻的冰粒砸在地上，溅起细碎的白花花，像谁把一筐碎玻璃撒在了院子里。

王菀的眉头却越皱越紧。她的校服外套搭在椅背上，口袋里的手机震了两下——是母亲发来的短信，问“放学要不要来接”。她手指悬在屏幕上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回了句“不用，我带伞了”。其实她的伞上周借给邻居家妹妹，早忘了要回来。

放学铃响时，雨势非但没小，反而更凶了。教学楼门口挤满了举着伞的学生，何岚汐扒开人群往外看，发现她妈居然没来送伞，只发来条语音：“单位加班，自己想办法回来，冰箱里有速冻饺子。”

“什么嘛，亲妈无疑。”她撇撇嘴，转头看见王菀站在走廊尽头，望着雨幕发呆。校服裤脚已经沾了点泥，显然是刚才试图冲进雨里失败了。

“喂，同桌！”何岚汐跑过去，把书包顶在头上试了试，“你没带伞？”

王菀点点头，刚想说“我等雨小了再走”，手机突然在口袋里疯狂震动起来。她慌忙掏出来，屏幕上跳动着“妈妈”两个字，震得手心发麻。

“喂，妈……”她的声音刚出口就被雨声吞掉一半。电话那头传来母亲急促的质问：“怎么还没到家？是不是又跟那个何岚汐在一块？我跟你说过多少遍，雨天别在外头疯……”

“我没疯玩，就是没带伞……”王菀的声音越来越小，手指紧紧攥着校服衣角，指节泛白。何岚汐站在旁边，能听见电话里传来的电流声混着训斥，像根细针往人心里扎。

“你在哪？我现在过去接你！”母亲的语气突然变急，“别乱跑，站在原地等着！”

“别！”王菀突然提高声音，随即又意识到自己失态，放低了音量，“雨太大了，您别过来……我、我同学有伞，我们一起走。”

挂电话的瞬间，手机又响了起来。王菀看着屏幕闪烁，像看见颗即将爆炸的炸弹，吓得差点把手机扔出去。

“给我。”何岚汐突然伸出手，没等王菀反应就把手机抢了过来。她按下接听键，把手机举到耳边，声音清脆得像雨打荷叶：“阿姨您好，我是何岚汐，王菀的同桌。我们刚放学，雨太大了不好走，我妈让王菀来我家写作业，晚上留她吃饭呢，您放心吧！”

她语速飞快，说完没给对方插话的机会，干脆利落地挂了电话，把手机塞回王菀手里时，冲她眨了眨眼睛：“搞定！我家就是你临时避难所，包吃包住还包辅导数学题。”

王菀还愣在原地，手心的手机烫得像块烙铁。她看着何岚汐把书包往肩上一甩，抓起她的手腕就往雨里冲，嘴里还喊着“冲啊——”，突然觉得这场狂暴的暴雨，好像也没那么可怕了。

何岚汐的书包被当作临时雨伞顶在两人头上，尽管大部分雨还是顺着书包边缘灌进来，打湿了她们的头发和校服。何岚汐却像没感觉似的，踩着水洼往前跑，溅起的水花打在王菀的裤腿上，她却笑着说：“你看这水洼，比学校操场的 puddle（水洼）大多了，能养鱼！”

王菀没听懂那个英文单词，却被她的样子逗笑了。雨水顺着何岚汐的发梢滴下来，落在她的鼻尖上，像颗晶莹的泪珠，她却浑然不觉，还在指着路边被淹的自行车哈哈大笑：“快看那辆‘潜水艇’，车牌号都泡白了！”

跑到何岚汐家小区门口时，两人已经湿透了。何岚汐掏出钥匙开门，防盗门“吱呀”一声打开，暖黄的灯光立刻涌出来，裹着股淡淡的饭菜香。

“我妈居然真的加班了！”何岚汐把湿漉漉的书包往地上一扔，指着客厅的沙发说，“快坐，我去给你找干净衣服。”

王菀刚在沙发上坐下，就听见何岚汐在卧室里翻箱倒柜的声音，夹杂着她的自言自语：“这件太花了……这件是我爸的，太大了……哎这件不错！”

没过多久，何岚汐抱着堆衣服跑出来：“我妈的睡衣，纯棉的，比校服舒服一百倍。你先去洗澡，热水我给你调好，这个温度刚刚好！”

王菀接过那套印着小草莓图案的睡衣，指尖触到柔软的布料，心里突然涌上股说不清的暖流。她拿着睡衣走进浴室，热水哗哗地流下来，冲走了身上的寒气，也冲掉了刚才的慌张。镜子蒙上了层水雾，她伸手擦掉一小块，看见镜中的自己，头发湿漉漉地贴在脸上，嘴角却带着点连自己都没察觉的笑意。

等她穿着草莓睡衣走出浴室时，何岚汐已经换好了衣服，正蹲在茶几前摆弄外卖盒。“我妈留的饺子估计冻成冰坨了，我点了披萨！”她举起个香喷喷的至尊披萨，眼睛亮晶晶的，“加了双份芝士，庆祝我们成功‘登陆’避难所！”

王菀在她对面坐下，看着何岚汐拿起一块披萨就往嘴里塞，芝士丝拉得老长，差点粘到鼻子上。“慢点吃，没人跟你抢。”王菀忍不住说，伸手替她擦掉嘴角的番茄酱。

何岚汐嘴里塞满了披萨，含混不清地说：“你也吃啊，这可是我用攒了两周的零花钱点的，够我们吃到撑。”

窗外的雨还在下，敲打着玻璃窗，像在唱一首温柔的歌。客厅里只有她们咀嚼披萨的声音，和偶尔响起的笑声。王菀咬了口披萨，芝士的咸香混着番茄的酸甜在舌尖散开，她突然想起母亲总是说“外面的垃圾食品吃不得”，可此刻这“垃圾食品”，却比家里任何一顿精致的减脂餐都让人安心。

吃完披萨，何岚汐从书包里掏出作业，又变戏法似的摸出包薯片：“边吃边写，效率更高！我妈总说我‘一心二用’，其实她不懂，这叫‘劳逸结合’。”

王菀看着她把薯片往嘴里倒的样子，突然想起下午在学校时，何岚汐在草稿纸上画的那把伞。原来真的会有人，愿意和你挤在一把小小的伞下，一起在雨里奔跑，一起分享一块热乎乎的披萨，把自己的家，变成你的避难所。

晚上八点多，雨终于小了些。何岚汐的母亲打来电话，语气里带着歉意：“妈妈这边还没忙完，让王菀再陪你会儿，我给你们点了奶茶。”

挂了电话，何岚汐冲王菀做了个鬼脸：“我妈这是怕我们饿死，不过奶茶不错，我点了珍珠全糖的，给你也点了一样的。”

王菀的手机安安静静地躺在茶几上，没有再响起。她知道母亲大概是默许了，或者只是懒得再打电话。她翻开数学练习册，看着上面密密麻麻的题目，突然觉得那些曾经让她头疼的公式，好像也没那么难了。

何岚汐的手机突然“叮咚”响了一声，是条短信。她点开看了看，笑着递给王菀：“你看我爸，说他出差给我带了特产，让我分给你一半。”

王菀看着那条短信，又看了看身边正对着一道物理题抓头发的何岚汐，突然轻声说：“谢谢你，岚汐。”

何岚汐猛地抬头，眼睛瞪得圆圆的：“谢什么？我们不是同桌吗？同桌就该有难同当，有披萨同吃！”她说着，又往王菀手里塞了片薯片，“快吃，吃完这题你教我，我保证认真听，绝对不走神！”

窗外的雨彻底停了，月亮从云里钻出来，把银辉洒在窗台上。王菀咬着薯片，听着何岚汐叽叽喳喳的声音，突然觉得，这个暴雨天里的临时避难所，好像比任何地方都要温暖。她悄悄在草稿纸的角落画了把小小的伞，伞下两个小人并肩坐着，旁边写着两个字：同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