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自习的荧光灯管发出轻微的嗡鸣，把教室照得像片安静的白昼。何岚汐对着摊开的数学卷子打了个哈欠，笔尖在“三角函数”四个字上戳出个墨点，活像只被钉住的蚊子。
“这题比张老师的地中海还绕。”她用胳膊肘撞了撞旁边的王菀，“你说发明函数的人是不是闲得慌？直接说‘三角形三个角加起来一百八’不行吗，非要弄些sin、cos出来折磨人。”
王菀没抬头，只是握着钢笔的手顿了顿。她面前摊着的是语文笔记本，正页抄满了工整的古诗词批注，字迹清秀得像打印出来的。何岚汐却注意到，她的笔尖没在正页停留，反而时不时往背面划拉两下，像在藏什么秘密。
“你写啥呢？比数学题还难？”何岚汐把椅子往王菀那边挪了挪，椅腿在水磨石地面上发出“吱呀”一声，引得前排同学回头瞪了一眼。她吐了吐舌头，压低声音，“给我康康（看看）嘛，就一眼。”
王菀的肩膀明显绷紧了，握着笔记本的手指关节泛白。“没什么。”她的声音比平时更低，像怕惊扰了什么，“就是……记了点东西。”
“记东西用得着这么紧张？”何岚汐挑眉，突然想起上周在王菀书包里瞥见的画具盒——那天她帮王菀捡掉在地上的橡皮，看见盒里露出半截画纸，上面好像有星星的轮廓。
正想再逗逗她，窗外突然闪过一道白光，紧接着是闷闷的雷声。教室里的灯管晃了两下，瞬间灭了。尖叫声和桌椅碰撞声此起彼伏，何岚汐却听见身边的王菀轻轻“呀”了一声，像是不小心碰掉了什么。
“别慌！我有手电筒！”何岚汐手忙脚乱地从书包里摸出个粉色手电筒——那是她妈给她买的“女生防狼神器”，此刻派上了用场。光束刺破黑暗，她刚想炫耀自己的先见之明，却看见王菀正蹲在地上，手忙脚乱地捡着散落在地的笔记本和笔。
“我帮你捡！”何岚汐把手电筒塞到嘴里咬着，光束歪歪扭扭地照在地上。她摸到那本语文笔记本时，指尖突然触到一片凹凸不平的纹路——是画上去的线条。
就在这时，灯管“啪”地亮了。教室里瞬间恢复光明，何岚汐还保持着蹲跪的姿势，手里正摊开着那本笔记本的背面。
那一页没写一个字，画满了星星。深蓝色的夜空上，无数细碎的银辉点点，有的连成星座，有的独自闪烁，笔法细腻得像用针尖一点点挑出来的。而在这片星空的右下角，藏着个小小的、毛茸茸的太阳，光芒用淡淡的橘色晕染开，像刚剥开的橘子糖。
王菀的脸“唰”地红了，比灯管还亮。她像被烫到似的扑过来，一把合上笔记本抱在怀里，动作快得像只受惊的兔子。“你……你别看！”她的声音都带了点颤，耳根红得能滴出血来。
“画得挺好啊。”何岚汐摸着下巴，一本正经地点评，“就是这太阳画得像个橘子，还是没剥皮的那种。”
王菀的脸更红了，把笔记本往书包里塞时，手指都在发抖。“乱画的。”她低着头，刘海垂下来遮住眼睛，“上课……上课走神画的。”
“走神能画这么好？”何岚汐凑过去，故意用肩膀撞了撞她，“老实交代，是不是偷偷报了画画班？上次家长会被阿姨扔掉的那本画册，是不是也画了这些？”
王菀猛地抬头看她，眼里满是惊讶，像被戳中了心事的小孩。何岚汐心里咯噔一下——她还没告诉王菀，那本画册被她捡回来了，此刻正藏在自己卧室的书架最上层，用《高中物理公式大全》压着。
“我……”王菀张了张嘴，又把话咽了回去，重新低下头，用橡皮擦着语文课本上的一个墨点，擦得纸面都起了毛。
晚自习剩下的时间，王菀没再翻开那本笔记本。她坐得笔直，背挺得像块门板，却总是不自觉地瞟向何岚汐，眼神里藏着点慌乱，还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下课铃响时，何岚汐收拾书包的动作故意放慢了些。她看着王菀把那本笔记本小心翼翼地放进书包，拉链拉到一半，又停下来，手指在上面轻轻摩挲了两下，才彻底拉严。
“喂，同桌。”何岚汐突然开口，“周末我妈带我去公园放风筝，你要不要来？”
王菀愣住了，显然没料到她会突然说这个。“我妈……我妈不让我周末出去。”她小声说，手指绞着书包带。
“就说去我家写作业啊。”何岚汐眨眨眼，露出个狡黠的笑，“上次在我家吃披萨，阿姨不是没反对吗？就说我数学太差，需要你辅导，她肯定答应。”
王菀咬着嘴唇，没说话，算是默认了。
走出教学楼时，夜空真的缀满了星星，比王菀画的还要亮。何岚汐指着猎户座的腰带星说：“你看那三颗，是不是像我昨天掉的三颗草莓糖？”
王菀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嘴角悄悄弯了弯。“那是参宿一、参宿二、参宿三。”她轻声说，“组成猎户座的腰带，在冬季的夜空最明显。”
“哟，还懂这个？”何岚汐夸张地睁大眼睛，“比天文老师讲得还清楚，快给我说说，那颗最亮的是什么星？是不是你画的那个‘橘子太阳’变的？”
王菀被她逗笑了，抬手轻轻打了下她的胳膊。“那是天狼星。”她的声音里带了点笑意，“是夜空中最亮的恒星，不是太阳变的。”
“恒星也会发光啊。”何岚汐凑近她，压低声音，“就像……就像有些人看着安安静静的，其实心里藏着很多光。”
王菀的脚步顿了顿，没说话，只是抬头看了看天。夜风拂过，吹起她额前的碎发，露出光洁的额头，上面还沾着点粉笔灰，像颗小小的星星。
分开时，何岚汐突然想起什么，从书包里掏出颗糖，塞到王菀手里。是颗橘子味的硬糖，糖纸亮晶晶的，像她画的那个小太阳。“给你。”她说，“补充点‘太阳能量’，免得下次画太阳，还是像没剥皮的橘子。”
王菀捏着那颗糖，站在路灯下看着何岚汐跑远的背影，突然低头笑了。她剥开糖纸，把糖放进嘴里，橘子的甜味在舌尖散开时，她仿佛又看到了笔记本背面的那片星空，看到了那个藏在角落里的小太阳。
其实她没告诉何岚汐，那个太阳不是随便画的。那天何岚汐在操场上给她讲冷笑话，笑得露出两颗小虎牙，阳光落在她脸上，亮得像团小太阳，她就偷偷把那团光亮记在了心里，画在了笔记本上，藏在最亮的星空里。
第二天早读，何岚汐发现自己的数学练习册里夹了张画。是用铅笔画的小小的太阳，光芒画得毛茸茸的，旁边写着一行小字：“像不像剥了皮的橘子？”
何岚汐看着那行清秀的字，突然觉得今天的阳光格外好。她悄悄把这张画夹进了自己的笔记本，放在了第一页，上面还压着颗没拆的草莓糖——等下次王菀再画星空，她就把这颗糖的甜味，也画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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