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埋骨

青苍山的雨，总带着股洗不掉的草木腥气。

阿竹跪在藏经阁后的崖边，指尖抠进湿滑的苔藓里，把最后半块冷硬的麦饼塞进嘴里。风卷着雨丝打在脸上，像细针似的扎，可她不敢动——方才偷溜进禁地拾柴时，撞见几位外门弟子正围着一只断了腿的幼鹿，石棍抡得呼呼作响，她情急之下扔了块石头过去，没砸中人，倒惊得对方追了半座山。

“哪来的野丫头，也敢管咱们的事？”

“瞧她那身补丁，怕不是后山养马的杂役？”

骂声渐渐远了。阿竹松了口气，刚要直起身，膝盖下忽然传来一阵灼烫，像是揣了块烧红的烙铁。她“嘶”地跳起来，低头一看，崖边松动的碎石里，竟嵌着半块巴掌大的玉。

那玉通体乳白，边缘却碎得锋利，像是从什么器物上硬生生劈下来的。最奇的是它摸上去滚烫，雨打在上面竟凝不成水珠，反倒丝丝缕缕化作白汽，顺着阿竹的指尖往皮肉里钻。

“这是……”她刚要伸手去抠，玉身忽然亮起一道淡青色的光，像条小蛇似的缠上她的手腕。阿竹只觉脑中“嗡”的一声，无数破碎的画面涌了进来——

陡峭的崖壁，漫天的剑影，一个白衣人背对着她，声音像碎冰撞玉：“此玉碎，则封印开……你若要护他，须以血为引，以魂为锁……”

“谁？”阿竹猛地晃了晃头，画面像退潮般消失了。手腕上的青光也散了，只留下一圈浅浅的淡红印记，如同初生的胎记。

她再去看那碎玉，它已变得冰凉，和普通玉石无异，只是碎口处隐隐泛着点血痕。阿竹心突突直跳，左右看了看，见四下无人，赶紧把玉揣进怀里，用粗布衣裳裹了三层。

这青苍山是修仙门派“清玄宗”的山门所在。阿竹不是弟子，只是三年前被上山采药的药农捡来的孤儿，因生得瘦弱，被管事嬷嬷派去后山养马，平日里连外门弟子的面都少见，更别说接触什么宝贝了。

可这玉……

她正愣神，身后忽然传来脚步声。阿竹吓得一哆嗦，以为是方才那几个外门弟子回来了，慌忙往崖边躲，却撞进一个温凉的怀抱里。

“当心。”

一个清润的声音在头顶响起。阿竹抬头，看见一双月白的云纹靴，再往上，是件绣着松鹤纹样的白袍，最后撞进一双含笑的眼睛里。

那人看着不过二十岁年纪，眉目疏朗，腰间悬着一柄玉剑，剑穗上坠着颗鸽卵大的明珠，在雨里微微发亮。阿竹认得这打扮——是内门弟子，而且是地位极高的那种。

“你是……”她结结巴巴地想行礼，却忘了该怎么称呼。

“在下沈清辞。”那人微微颔首，目光落在她怀里鼓鼓囊囊的地方，“方才见你在此处，可是掉了东西？”

阿竹下意识捂住胸口，摇了摇头：“没、没有……弟子……不，奴婢是后山养马的，路过此地。”

沈清辞的目光在她手腕那圈淡红印记上停了一瞬，随即笑道：“后山多毒虫，姑娘还是早些回去吧。”他顿了顿，从袖中取出个油纸包，“这个给你。”

阿竹接过，打开一看，是两块夹着肉松的米糕，香气混着雨气飘进鼻腔，勾得她肚子直叫。她抬头想道谢，却见沈清辞已转身往藏经阁走去，白袍衣角在雨幕里轻轻飘动，像一片被风吹走的云。

直到那身影消失在石阶尽头，阿竹才摸着怀里的碎玉，咬了口米糕。甜香在舌尖化开，可她心里却乱糟糟的——那白衣人的脸，竟和方才玉中画面里的人影，有几分重合。

雨渐渐小了。她揣好米糕和碎玉，刚要往回走，却听见崖下传来“咔嚓”一声轻响，像是有什么东西裂了。阿竹探头往下看，只见崖底的云雾里，隐约有青黑色的藤蔓在蠕动，那些藤蔓上，竟长着一张张紧闭的眼睛。

她吓得捂住嘴，连滚带爬地跑下了山。

回到马厩时，天已经黑透了。阿竹把碎玉藏在枕下，摸着手腕上那圈淡红印记，翻来覆去睡不着。直到后半夜，她忽然听见窗外传来奇怪的嘶鸣，像是马在受惊，又像是……某种野兽在低吼。

她披衣起身，刚要去看，枕下的碎玉忽然又烫了起来。这一次，那滚烫里竟夹着一丝微弱的意识，像有人在她耳边叹息：

“封印……要破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