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衫向丹霞

锁魂崖的风裹着草木的清气，吹得阿竹鬓角的碎发轻扬。她把雪影往怀里又裹了裹，灵狐温热的身子贴着她的腰，九条蓬松的尾巴在衣襟下轻轻扫动，像团会动的云絮。怀里的半块锁魂玉已敛去青光，只余温润的玉质贴着心口，仿佛还带着守心树的气息。

往马厩走的路上，阿竹的脚步比来时沉了许多。父母化作青光融入树干的画面总在眼前晃，那对她从未见过的男女，用性命给了她活下去的理由，也给了她必须完成的使命。雪影似是察觉她心绪不宁，从衣襟里探出头，用湿漉漉的鼻尖蹭她的下颌，喉咙里发出轻柔的呜咽。

“我没事。”阿竹摸了摸它额间的朱砂痣，指尖触到那点温热的朱红，心里忽然安定了些。至少她不是孤身一人了，有雪影，有沈清辞，还有……马厩里那匹通人性的白马。

离马厩还有半里地，就见一道月白身影立在栏前。沈清辞背对着她，正抬手轻抚踏雪的鬃毛，白袍在晨光里泛着柔和的光泽，像浸了水的云。踏雪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忽然昂起头嘶鸣一声，声音里带着欢喜，惊得周围几只麻雀扑棱棱飞起。

阿竹加快脚步，怀里的雪影也兴奋地晃起尾巴，隔着衣襟顶得她腰侧发痒。

“沈仙师。”

沈清辞转过身，目光先落在她怀里动来动去的雪影身上，眉峰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随即舒展开来，眼底漾起浅淡的笑意：“看来护灵兽是真认你了。”他的目光下移，落在她衣襟下隐约凸起的碎玉轮廓上，“地宫之行，该是有发现了。”

阿竹点点头，把雪影从怀里抱出来。灵狐一落地就颠颠跑到沈清辞脚边，用尾巴缠住他的靴筒，喉咙里发出撒娇似的呼噜声。沈清辞弯腰摸了摸它的头，指尖触到雪影颈间的绒毛时，动作顿了顿——他认出了这只灵狐，三年前在地宫废墟里，正是这团雪白的影子，把襁褓中的婴儿护在守心树下。

“它叫雪影。”阿竹轻声道，把溶洞里的见闻一一说来：树洞里的兽皮、父母与噬魂藤同归于尽的画面、潭水中红衣女子的脸、刻着“丹霞谷”的巨石……她从怀里掏出那块画着人影的兽皮，小心翼翼地展开，“您看，这上面的小女孩，衣襟上的竹节记号，和我衣衫上的补丁很像。”

沈清辞的目光落在兽皮上，指尖轻轻抚过那对牵着手的人影，眼底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像是怀念，又像是痛惜。“她们是你爹娘。”他声音低了些，“你娘林清婉，曾是清玄宗最有天赋的弟子；你爹阿靖，虽是山野修士，却剑法卓绝。当年为护锁魂玉，他们……”

他没再说下去，但阿竹懂了。她指尖抚过兽皮上那小小的竹节记号，忽然想起自己粗布衫上那个补丁——那是她刚被药农捡到时，身上唯一的衣物，补丁的针脚歪歪扭扭，却恰好缝成了竹节的模样。原来那不是偶然，是母亲留在她身上的记号。

“那个红衣女子，”阿竹攥紧兽皮，指节泛白，“她偷了最后一块碎玉，还说三年前就换走了结界里的玉。若不是她，封印不会松动，噬魂藤也不会……”

“所以你要去丹霞谷。”沈清辞接过话头，语气平静却笃定。

“是。”阿竹抬头看他，眼里没有丝毫犹豫，“我得把碎玉找回来，重铸封印，也得问问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沈清辞沉默片刻，转身从马厩旁的石桌上取过一个布包，递给她：“这里面是够吃半月的干粮，还有伤药和净水囊。”又展开一卷泛黄的地图，“丹霞谷在青苍山以南三千里，过了迷雾泽，再绕过断魂崖，就能看见赤红色的山崖，那便是丹霞谷的地界。这地图上标了妖兽稀少的路线，你顺着走，能避开大多危险。”

他指尖在地图上一处标记点了点：“尤其这迷雾泽，瘴气重，里面多是幻术妖兽，你只需跟着雪影走，它的灵识能破幻。”

阿竹把地图叠好塞进怀里，刚要道谢，沈清辞又从腰间解下一枚玉佩。玉佩通体莹白，上面刻着“清玄”二字，边角还缀着细小的流苏：“这是清玄宗的通行令，修仙界各门派见了，多少会给些颜面。若遇盘查，出示这个，能少些麻烦。”

他顿了顿，忽然凑近一步，声音压得极低，几乎只有两人能听见：“丹霞谷谷主姓苏，名曼卿。她早年曾与你母亲一同拜师，后来因理念不合分道扬镳。此人最擅毒术与易容，心机深沉，你若见到她，切记不可轻信。”

阿竹心头一震：“她和我娘是同门？那她为何要偷锁魂玉？”

沈清辞摇了摇头：“其中缘由，我也不甚清楚。当年锁魂玉碎裂之事，疑点太多，赵长老对此讳莫如深，我也是偶然从古籍残页里查到些蛛丝马迹。”他看了眼天色，“你该动身了，趁午时前走出青苍山，能赶在天黑前到迷雾泽边缘。”

阿竹点点头，转身去看踏雪。白马正眼巴巴地望着她，眼里像是蒙了层水汽。她走过去，把脸贴在它温热的脖颈上，轻声道：“等我回来，到时候带你去看守心树开花。”踏雪用头蹭了蹭她的后背，鼻息喷在她的发间，带着草木的清香。

沈清辞忽然从袖中取出一只小巧的银铃，铃身雕着细密的云纹，他轻轻系在雪影的脖颈上：“这铃叫‘惊鸿’，摇动时能驱低阶妖兽。更重要的是，它与我佩剑上的玉穗相感，无论你在千里之外，只要摇动它，我便能感知你的方位。”

雪影晃了晃脑袋，银铃发出清脆的响声，像碎玉相击。它跑到阿竹脚边，用脑袋蹭她的手心，像是在催她出发。

阿竹最后看了眼沈清辞，见他立在晨光里，白袍如洗，眉眼间带着温和的期许。她用力攥了攥怀里的碎玉，转身踏上南下的路。

青苍山的轮廓在身后渐渐远去，阿竹走得不快，却异常坚定。雪影在她脚边蹦蹦跳跳，银铃的响声一路清脆，惊起路边的虫雀，也驱散了林间的寂静。走到山界边缘时，她回头望了一眼，见沈清辞仍站在马厩前，像一尊白衣的石像，遥遥望着她的方向。

风从南边吹来，带着陌生的气息。雪影忽然停下脚步，对着前方一片白茫茫的雾气叫了两声，琥珀色的眼睛里映出雾中的光影。阿竹展开地图，见标注上写着“迷雾泽”，便知道已到了沈清辞说的地界。

“走吧。”她对雪影笑了笑。

灵狐摇了摇脖子上的银铃，率先往迷雾里跑去。清脆的铃声在雾中荡开，竟引着几只彩色的蝴蝶从雾里飞了出来。蝶翅泛着淡淡的荧光，绕着阿竹飞了两圈，忽然调转方向，往迷雾深处飞去，像是在为她引路。

阿竹跟着蝴蝶往前走，雾气打湿了她的鬓发，却没沾湿怀里的碎玉和兽皮。她知道，前路绝不会平坦，丹霞谷的红衣女子、神秘的黑衣人、还有沈清辞没说尽的往事，都像迷雾泽的瘴气，藏着看不清的危险。

但她不怕。

指尖触到手腕上那圈淡红印记，感受到碎玉的温润，听见雪影颈间银铃的轻响，阿竹的脚步愈发沉稳。

她的路，才刚刚开始。

而此时的清玄宗藏经阁，赵长风正站在一幅尘封的画像前。画像上的女子穿着青布衫，眉眼弯弯，衣襟上绣着小小的竹节，竟与阿竹有七分相似。他用指腹擦去画像上的灰尘，低声自语：“清婉啊清婉，你女儿倒是和你一样倔。只是这锁魂玉的秘密，岂能让她轻易揭开……”

窗外的风卷着枯叶掠过石阶，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