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山神庙已有三日，阿竹始终没回头。青影衣被山路的荆棘勾出了细痕，怀里的碎玉却愈发温润，像是吸足了她的体温。雪影很少再钻进她怀里，多数时候都蹲在她肩头，琥珀眼警惕地扫视着四周，颈间的银铃只在遇妖兽时才会轻响。

这日午后，她走到一片竹林。竹影婆娑，风里带着熟悉的草木香，竟和青苍山的马厩附近有几分像。阿竹正看得怔忡，雪影忽然从她肩头跳下，对着竹林深处低吼起来，九条尾巴绷得笔直。

“怎么了？”阿竹摸出碎玉，掌心的青光悄然亮起。

竹林里传来窸窣的响动，紧接着，一道灰影窜了出来，竟是个穿着清玄宗外门弟子服饰的少年，约莫十五六岁，脸上带着伤，怀里还抱着个流血的伤口，正一瘸一拐地往前跑。

“救、救命！”少年看见阿竹，眼睛一亮，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师姐，后面有妖兽！”

阿竹刚要问他是谁，竹林深处就传来“嗷”的一声咆哮，一头青面獠牙的狼妖追了出来，涎水顺着尖利的牙齿滴落，眼里泛着嗜血的红光。

“是疾风狼！”阿竹认出这妖兽——沈清辞的地图上标过，此狼速度极快，寻常弟子很难对付。她将雪影护在身后，握紧碎玉往前一步，“你先走！”

少年却没动，反而从怀里掏出张符纸，抖着嗓子道：“我、我会引雷符！”可符纸刚要祭出，就被疾风狼的利爪拍飞，少年吓得瘫坐在地。

阿竹来不及细想，催动怀里的碎玉，青蒙蒙的光罩瞬间撑开。疾风狼撞在光罩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却不肯退去，反而用利爪疯狂地抓挠，光罩上很快布满了裂纹。

“雪影！”阿竹急喊。

灵狐会意，猛地窜起，九条尾巴在空中织成金光网，狠狠抽向狼妖的眼睛。疾风狼吃痛，发出一声惨叫，阿竹趁机抓起地上的断竹，灌注灵力刺向它的腹部——那是沈清辞教她的妖兽弱点。

狼妖哀嚎着倒下，化作一缕黑烟。阿竹松了口气，刚要转身，却见那少年正盯着她怀里的碎玉，眼睛亮得惊人。

“师姐，你这玉……”

“你是谁？怎么会在这里？”阿竹打断他，警惕地后退一步。清玄宗的弟子，不该出现在离丹霞谷这么近的地方。

少年挠了挠头，脸上露出憨厚的笑：“我叫小石头，是外门弟子。赵长老派我来迷雾泽附近巡查，没想到遇到狼妖。”他指了指自己的伤，“多亏师姐相救。”

阿竹盯着他的眼睛，没从里面看出恶意，可雪影却对着他龇牙，银铃也响得急促。

“你认识我？”阿竹问。

“认识呀！”小石头一拍大腿，“你是马厩的阿竹师姐嘛！我以前常去马厩帮你喂踏雪，你还给过我米糕呢！”

阿竹果然对他有几分印象，是个总爱脸红的少年弟子。她稍稍放下戒心，刚要说话，却见小石头忽然捂住肚子，疼得蜷缩起来：“师姐，我、我好像中了狼妖的毒……”

“在哪？”阿竹急忙蹲下身，雪影却突然咬住她的衣袖，用力往后拽。

就在这时，小石头的眼睛忽然变了——原本憨厚的眼神变得狠戾，他猛地从怀里掏出一把匕首，直刺阿竹心口：“多谢你这蠢丫头，把锁魂玉亮给我看！”

是陷阱！阿竹心头一震，多亏雪影拽着她，匕首擦着她的衣襟划过，带起一串血珠。她踉跄后退，碎玉的青光瞬间将小石头罩住，只听“滋啦”一声，少年的脸竟像水波般晃动起来，露出一张陌生的脸——青面獠牙，竟是个易容的妖修！

“丹霞谷的‘换脸术’！”阿竹又惊又怒，“你不是小石头！”

妖修冷笑一声，脸上的皮肉还在蠕动：“可惜你发现晚了。赵长老说了，拿到碎玉，赏我半颗化形丹！”他再次扑来，匕首上淬着乌黑的毒液。

阿竹不敢硬拼，转身就往竹林深处跑。雪影在她身后发出厉啸，金光网一次次拦住妖修的去路。可妖修的速度极快，眼看就要追上，阿竹忽然听见身后传来熟悉的马蹄声，伴着清润的喝声：“孽障！敢伤她！”

是沈清辞！阿竹回头，见他骑着踏雪，长剑如一道流光，瞬间刺穿了妖修的胸膛。妖修化作黑烟消散前，不甘心地嘶吼：“赵长老不会放过你们的……”

沈清辞翻身下马，快步走到阿竹面前，见她手臂被匕首划破，急忙从怀里掏出伤药：“怎么样？有没有事？这毒液沾不得……”

阿竹却后退一步，避开了他的手：“你怎么会来？”

沈清辞的动作僵在半空，眼底的焦急慢慢沉淀为苦涩：“我不放心。”他指了指地上妖修残留的黑气，“是赵长老的人。他早就想夺取碎玉，当年你爹娘的死，也与他脱不了干系。”

阿竹的心猛地一跳：“你说什么？”

“他觊觎锁魂玉的力量，想借重铸封印之机，将灵力据为己有。”沈清辞的声音压得很低，“当年我没能阻止他，只能偷偷把你送走，让药农收养你。这些年我一直在查，却苦于没有证据……”

雪影忽然走到沈清辞脚边，用脑袋蹭了蹭他的手背，喉咙里发出亲昵的呜咽。灵狐的态度变了——它信了沈清辞的话。

阿竹看着雪影，又看了看沈清辞眼底的红血丝（想来这几日他定是日夜兼程追赶），手臂上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可心里那层坚冰，却悄悄裂开了一道缝。

“那苏曼卿呢？”她问，“她为什么要帮我？”

“她有她的目的。”沈清辞叹了口气，“但眼下，赵长老才是最危险的。他知道你要去丹霞谷，定会在断魂崖设伏。”

阿竹低头看了看怀里的碎玉，又摸了摸母亲的剑穗，忽然抬头：“那我们就绕路走。”

沈清辞愣了愣，随即眼底漾起笑意，像冰雪初融：“好。”

踏雪在一旁打了个响鼻，用头蹭了蹭阿竹的胳膊，像是在为他们和解而高兴。雪影跳回阿竹怀里，银铃发出清脆的响声，在竹林里荡开，惊起几只白鹭，往南边的天际飞去。

前路依旧迷雾重重，但至少这一刻，阿竹知道，她不必再独自硬撑。

孤途遇旧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