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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轩丞的声音很轻，却像一颗石子投入展轩心湖，激起千层浪。空气中弥漫着沐浴露的清新气息和水汽的潮湿，混合着一种无形的张力。

展轩喉咙发紧，几乎无法迎上弟弟的目光。那些画——尤其是最后那张，太过私密，太过……真实。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耳根在发烫。

“我……我只是来找水，门被风吹开了。”展轩试图让声音听起来正常，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指了指墙，“这些……你什么时候画的？”

刘轩丞没有立刻回答。他用毛巾慢条斯理地擦着滴水的头发，动作从容，仿佛此刻尴尬万分的人不是他哥哥。他走到书桌旁，手指轻轻拂过那幅沉睡的素描。

“一直都有画。”他抬起眼，琥珀色的眸子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清亮，直直地看向展轩，“从你第一次来这个家开始。”

展轩的心猛地一跳。他记得那一天，十二岁的他穿着黑色的衣服，手里抱着母亲的遗像，被父亲牵进这个陌生的家门。一个两岁的小不点摇摇晃晃地跑过来，好奇地抓住他的裤腿，仰着粉嫩的小脸咿咿呀呀。

记忆里那个软糯的娃娃，和眼前这个眼神炽热、几乎带着挑衅意味的青年，重叠又撕裂。

“为什么……”展轩艰难地开口，“画这么多我？”

刘轩丞的嘴角极轻微地勾了一下，像是嘲讽，又像是别的什么。“因为你是我哥啊。”他语气平淡，却刻意加重了“哥”这个字眼，听起来反而格外别扭。“画自己的哥哥，需要什么特别的理由吗？”

展轩被噎了一下。这话无懈可击，却又处处透着不对劲。那画中的笔触里蕴含的情感，绝不仅仅是兄弟之情。

浴室的水汽渐渐散去，房间里的气氛却更加粘稠窒息。展轩觉得自己该立刻离开，双脚却像被钉在原地。他的目光不受控制地掠过弟弟湿润的发梢，滑过浴袍领口微露的锁骨，最后落在那双执拗地、毫不退缩地看着自己的眼睛上。

“不早了，早点休息。”最终，展轩几乎是仓惶地移开视线，生硬地挤出这句话，侧身从刘轩丞旁边挤出了房门。他甚至不敢回头，径直快步走回自己的客房，关上门，背靠着冰凉的门板，心脏仍在剧烈地跳动。

那一晚，展轩失眠了。黑暗中，他闭上眼，脑海里全是那些画，和刘轩丞最后看他的那个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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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清晨，阳光透过窗帘缝隙洒进来。展轩顶着淡淡的黑眼圈走出客房，空气中已经飘着咖啡的香气。

刘轩丞正站在开放式厨房的流理台前准备早餐。他穿着简单的白T恤和家居裤，头发柔软地垂着，耳钉不见了，看起来又恢复了那种清爽无害的学生模样，仿佛昨晚那个眼神带钩的青年只是展轩的幻觉。

“哥，醒了？”刘轩丞转过头，语气自然得像任何一个普通的早晨，“煎蛋吃吗？单面还是双面？”

展轩怔了一下，有些适应不了这种切换。“都行。”他走到餐桌旁坐下，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正常。

刘轩丞熟练地把煎蛋装盘，又烤了面包，一起端过来。他给自己和展轩各倒了一杯咖啡，然后在展轩对面坐下。

沉默开始蔓延，只有餐具轻微的碰撞声。

展轩忍不住偷偷观察对面的弟弟。刘轩丞吃得专心致志，睫毛低垂，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他的手指修长，握着叉子的动作很优雅。

似乎察觉到目光，刘轩丞忽然抬眼。

视线相撞的瞬间，展轩立刻低头，假装专注于盘子里的食物，心跳却又漏了一拍。他感觉自己在玩一场危险的游戏，而对手似乎比他熟练得多。

“今天有什么安排？”展轩试图打破沉默，找回一点作为哥哥的主动权。

“没什么安排。”刘轩丞用纸巾擦了擦嘴角，“画画，或者……弹琴。”

提到弹琴，展轩又想起昨天黄昏那首忧伤的曲子。“你钢琴弹得很好，学了很久？”

“嗯，六年。”刘轩丞端起咖啡杯，目光透过氤氲的热气看向展轩，“心情不好的时候，就弹琴。”

“高考压力太大了？”展轩顺着话问。

刘轩丞笑了笑，那笑意很浅，未达眼底。“也许吧。”

这时，展轩的手机响了。他看了一眼屏幕，是林妍。他前任女友，一个漂亮干练的室内设计师，分手半年，最近偶尔会联系他。

展轩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起来。“喂，林妍？”

“展大设计师，忙什么呢？昨晚发给你的软装方案看了吗？甲方催了。”林妍的声音透过话筒传出来，清晰明亮。

“还没看，这两天有点事，不在公司。”展轩说着，感觉到对面的刘轩丞放下了杯子，目光落在他身上。

“什么事比几千万的项目还重要？你不对劲哦。”林妍半开玩笑，“该不会是……金屋藏娇了吧？”

展轩感到一阵不自在，特别是当着刘轩丞的面。“别瞎说，家里有事。”他下意识地不想多说。

“好吧好吧，那你尽快看，给我反馈。对了，周末有个艺术展，听说不错，要不要一起去？就当……老朋友聚聚。”林妍的声音带上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展轩沉默了。他感觉到刘轩丞站了起来，拿着空盘子走向厨房水槽，背影显得有些僵硬。

“再看吧，不一定有空。”展轩含糊地应道。

又聊了几句工作，展轩才挂断电话。餐厅里只剩下水龙头流水的哗哗声。

展轩走到厨房，看着刘轩丞背对着他，正用力地洗着盘子。

“我来洗吧。”展轩说。

“不用。”刘轩丞的声音听起来有点闷。

水流声停了。刘轩丞关掉水龙头，却没有转身，双手撑在水池边缘，低着头。

“你要去吗？”他突然问。

“什么？”展轩一时没反应过来。

“艺术展。和她。”刘轩丞的声音很低。

展轩看着弟弟绷紧的背脊，忽然意识到他在在意什么。一种复杂的感觉涌上心头——有点荒谬，有点无措，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悸动。

“不一定，我很可能没空。”展轩谨慎地回答。

刘轩丞终于转过身，他的眼眶似乎有点泛红，但表情却很平静，甚至带着点冷。“你不用跟我报备。”他说，“你想去哪，想见谁，都是你的自由。”

说完，他擦干手，从展轩身边走过，径直上了楼。

展轩独自站在厨房里，看着窗外明媚的阳光，心里却乱成一团麻。

下午，父亲又打来了电话。

“小轩，在家还好吗？轩丞没给你添麻烦吧？”

“没有，他很好。”展轩走到客厅窗边，看着后院。刘轩丞正坐在一棵大树下的画架前，背影专注。

“那就好。德国这边项目遇到点问题，可能要多待两三周才能回去。”父亲的声音带着疲惫和歉意，“还得再辛苦你一段时间。对了，轩丞的志愿填报快开始了，你帮我盯着点，别让他乱填那些没出息的艺术专业，还是得选正经的金融或者计算机……”

展轩皱起眉，看向窗外那个沉浸在创作世界里的身影。“爸，我觉得还是应该尊重他自己的兴趣……”

“兴趣能当饭吃吗？他妈妈就是搞艺术的，结果呢？”父亲语气变得强硬起来，“这件事没得商量，你当哥的得帮我把关！”

挂断电话，展轩心情更加沉重。他走出屋子，慢慢来到后院。

刘轩丞似乎没察觉他的靠近，正全神贯注地在画布上涂抹油彩。画面上是大片浓烈而忧郁的蓝色，中间有一抹微弱却执拗的亮色，挣扎着要突破重围。

展轩静静地站在他身后，看着他专注的侧脸，微蹙的眉头，和沾了点点颜料的手指。

风吹过树叶，发出沙沙的声响。

忽然，刘轩丞停下了笔，没有回头，却轻声开口，声音几乎融在风里：

“你都听到了？”

展轩没有回答。他只是看着那幅画，看着画中那抹孤独却顽强的亮色。

他知道，父亲延长出差意味着什么。意味着这场只有他们两个人的、无声又危险的拉锯战，还将在这个屋檐下，持续更久。

而父亲的期望与刘轩丞的梦想之间的巨大鸿沟，也像另一重阴影，悄然笼罩下来。

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几乎交叠在一起。

空气中弥漫着松节油的味道，和一种更加浓郁、无法化开的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