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某个小镇说起吧。
向阳镇，沿海东巡市的一个小镇。
向阳中学的生活不同于重高的那般繁琐，不需要为了上个好大学而呕心沥血。原因有其二，一是向阳地处偏远，半只脚踏入海边。二是因为常驻人口稀少，而生活在沿海小镇的人们总是不拘泥于更高的追求，也就是所谓的：“好死不如赖活着。”这样下来，压力就从学业上转移到生活上了。
现在算起来是冬末，依旧浓稠的树叶随着阵阵风在摇曳，清晨那万里无云的天空像是和地面拼接起来一样，顺流而下的是河湾“哗哗”的水声，水里十分清澈，清澈得看不见一只鱼在游。也许是历史的原因，这里的教堂繁多，每隔几公里就有一个石英色的哥特式建筑，上方立着巨大的十字架。同样是因为历史的原因，这里基督教徒繁多，几乎每家都有一本圣经。
在喂完家里的小黑猫之后，我准备出门了。
上学路上，我骑着公路自行车快速迎着微风急转而下，这是一个超级大下坡。单边耳机一边播放着音乐，一边是络绎不绝的QQ提示音。
因为正在骑车，我无暇照看他们发的垃圾信息，根据之前的经验，准又是某某班的某某某和其他班的某某某那啥的事情，这对于情窦初开的高中生算是十分劲爆，引人吃瓜也正常。
但是从他们这窜稀般的信息频率来看，似乎又不像是先前的那种事情，而且刚刚我瞟了一眼信息栏，兀然看见了“死亡”这个词。
这是有人“自由落体了”？看样子学校又得给全校师生发封口费了。
距离到学校还有大概5km，我选择先在家附近的小卖部买点能量饮料，并且在强烈的好奇心之下，顺便看看这些人又在搞什么大新闻。
“王叔，老样子，佳得乐......”
小卖部的老板是一个年近60的中年男人，发量很多不秃顶，身材微微发福，我自从考进向阳高中之后就在这附近租了房子，已经在这里生活了一个学期。而我出门前一定会在这买上一瓶饮料，久而久之便熟络起来。他姓王，我一般叫他王叔。
他此刻正一边盘着佛珠，一边近乎痴呆地望着手机的一条条信息。
“......”
王叔边看着手机一边好似在冥想，他的眼睛就像被屏幕粘住了，头抬也不抬一下。
“王叔？”
“哦......饮料口味上新了，里面的柜子里有。”
似乎是突然发现我在店门口，他吓了一跳，敷衍几句便又看向手机。
“微信支付，5元......”
将饮料放在水壶架上后，我怀着好奇打开QQ，发现校群的显示信息99+，点进去之后显示有新的信息999+条。
要知道现在才早上六点半，怎么会有这么多条信息......学校一定是发生了特别大的事情。
果不其然，我上滑到学校新闻社社长发的置顶信息后，整个人都愣住了。
【学校，深夜，废祠堂，密室，杀人？】
这几个词怎么组成一句话的？
瞳孔地震之后，我在店门口找了个板凳坐下，继续翻看着“先知者”们发的信息：
小熊软糖酱、：“好可怕啊，尸体是谁发现的呀（害怕）......”
朝暮：“完了，不敢出宿舍门了（捂脸哭）”
安卓最后阳间：“妈的，老子打游戏打一半你跟我说死人了？（龙图）”
持剑闯天涯：“校门早上6点才开，监控显示早上无人出校，也就是说凶手还在学校里......要不来个推理大会吧......（思考）”
举头三尺有神明：“什么推理大会啊喂，凶手还在学校里，很危险的好吗？”
.......
这都是什么东西，一点有用的都没有。
作为文学社社长，我平时很少在群里发言，一般就只有招募社员的时候会发公告，其余时间都是潜水或者根本不看群的。
在Q群里发言的大多是凑热闹的寄宿生，走读生一般这时间还没有起床……自律哥除外。
我不禁叹口气，但是转念一想，他们都是第一次接触死人，更何况还是他杀呢......
各种想法在我的脑海里播放：霸凌、仇怨、反杀、难言之隐……这些偏激的词语似乎已经组成了一个完美的事件猜想和犯罪过程。
这就是人类的遐想能力，遇到不明的事情容易自己脑补。
“小黎，你也听说了么？”
一个浑浊沉厚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转身一看，王叔已经闪现到我的身后，悄无声息十分吓人。
“嗯......学校有人死了。”我回答道。
“是啊......”他叹了口气，额头上泛起了攀枝错乱的皱纹，“竟然是他......”
“他？王叔您知道死者的身份？”
“你忘了？诚平是刑侦队的，我这点信息当然知道。”
说完，他又低下了头，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王叔口中的诚平是他儿子，目前是区公安局的刑侦副队，年龄30岁左右，身材高大威猛，留着小胡子，长得有点像《我不是药神》里男主的小舅子，空闲时候喜欢到他老爸的小卖部门口抽烟，经常吓跑一群来买烟的混子高中生。虽然他面色不善，但是个好人，收获时期有空的时候不是给哪一家收稻子就是去哪一家打水挖坑，而且越干越有劲，局长都说他像拓荒牛一样能干。
“所以王叔.......是谁死了啊？”我想要套一点信息出来，特地又去店里买了一盒最便宜的烟然后又“物归原主”似的递给他。
看到我如此做派的王叔嘴角扬起了难以压下的笑容，然后示意我这种便宜的烟他一般不抽，让我把钱收回去。
“死的人......你不认识。”他想了一会，听君一席话如听一席话地说着。
但我从他看似平静的表情中看出了不自然，不过也对，毕竟死人了，大多数人都觉得很晦气的。
“啊？死者不是本校的学生吗？”
“不是。”他面色突然变得严肃，将佛珠放回柜台，双手合十，像是在祷告着什么。
我见此情景也不敢打断，王叔是东南亚海归，14岁就下南洋，流浪于泰国马来西亚各种宗教盛行的国家，这种做法应该是有某种寓意。
只听见他嘴里不停念叨着什么阿弥陀佛、南摩惹纳达拉雅雅......一类词语，我试着在心里也跟着念了几句，但很快就跟不上了，这种拗口的经文还是只有信他的人才能做到这样的熟练。就像那些神明，只有相信祂的才会觉得祂真正存在吧。
半晌，王叔停止了念诵，深吸了一口气，用一种无法描述的眼神看了我一眼，然后开口：“罢了，告诉你也无妨，别和你同学说就中。”
“好！”
我搬着凳子和他并排坐，他的嘴里冒出了一个在学校几乎人尽皆知的名字：戴文强。
听到这个名字，我有点恍惚，脑海里逐渐浮现出一个娇小女孩的身影。
“怎么了？你认识？”看见我这幅模样，王叔倒有些疑惑。
“他有个女儿叫戴雨珊吧......”我回过神来。
我对戴雨珊的印象只停留在历史苏老师的办公室，她经常帮老师整理卷子。
“你和他女儿认识？”
“之前讨债的人都堵到学校门口了，我能不认识？”
之前，一伙人堵着戴雨珊不让她走，还准备绑了她威胁戴文强还钱，最后还是历史老师出来解围，表示要报警，这伙人才悻悻离去。
这件事闹得挺大的，整个向阳中学的学生基本上都知道了。
“你都知道了啊。”
“当然了，咱年轻人家里又不是没通网。”
说实话，死者的身份一出来时我有些恍惚又感觉十分正常，戴文强是镇上有名的赌狗，经常赌输钱喝醉以后发起酒疯，连自己女儿都打，他老婆忍受不了就跑了。之后他只要一赌输钱了便会打女儿出气，戴雨珊经常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地来上学，这些从她上初三就开始了。
向阳中学是初中加高中的综合学校，校区被一分为二，但很多老师会互相教学。比如，高一（1）班的历史老师同时也是初三1班的历史老师。我作为高一（1）的历史课代表几乎每天都会去苏老师的办公室，也经常看到身为初三1班历史课代表的戴雨珊。
而戴雨珊的父亲戴文强死亡，也不算太过惊奇了，他经常被讨债的打得半死不活，之前还听说被剁掉了几根手指，于是我初步推断是讨债的人干的。
但是死在学校里就很有问题了……
我的内心有些沉重，戴文强确实是个畜生，死掉我也夸他死的好，但是他的女儿从此便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亲人了。
思索着，脑海里又浮现出戴雨珊那可怜的背影，不禁让我身体颤抖了一下。
“他杀？”我接着问。
“是。”王叔十分平静。
“死亡时间？”我几乎是脱口而出这句话，刚说出口又懊恼自己推理小说看多了，人家怎么可能知道，就算知道为什么要告诉你一个学生，你以为自己是工藤新一？
“哈哈哈......”这一连串笑声打破了刚刚严肃的氛围，王叔的笑声像是影视剧黑帮大哥被自己的愣头青小弟天马行空的想法逗笑了一样，“鉴定结果还没出来，我儿子都不知道呢！”
“这样啊......啊哈哈”我不失礼貌地尬笑了几声，跨上自行车准备走的时候，王叔却表示你要去哪里，学校已经被警察封了，学校里住宿的同学还得被一个一个排查。
“王叔，你好像很沉重的样子，戴文强和您交情很深吗？”
“废话！他还欠我5000块钱，这下死无对证了......”王叔捂脸无奈道。
接着，他还想留我下来聊一聊我写的网文剧情，但我听到这里反而更想去学校了，根本不想提起自己写的用来恰烂钱的无脑爽文。
我挥手再见后，将自行车调到最大档，站起身来用力踩着踏板，向学校的方向蹬去。
在刚刚和王叔闲聊的时候，我已经在QQ上和同学陈默约定7点在学校对面的公园碰面，就是不知道这家伙会不会已经翻墙偷偷溜进去了，真是……他总是喜欢稀奇古怪的东西。
他是我在学校里第一个朋友，也是唯一一个。
对了，他的网名叫“持剑闯天涯”。
到了学校附近，我挪着车踏进公园。
中央公园位于向阳中学的对面，占地不大但五脏俱全，大片大片的绿树和未花坠落在泥土上。
公园的设施不少，各种滑滑梯和健身器材都有，脱落的锈皮和干裂的沥青地板证明了它们存在的时间很长，估计苏联没解体的时候就搁这了。
公园的最南边有一个“瞭望塔”，塔身大概十几层楼那么高，因为镇上没有小区，大多都是自建的洋房，所以这无疑是镇上最高的建筑了。
在瞭望塔上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学校里的一草一木，只可惜之前有小孩子失足掉了下去，现在入口被打上了厚厚的封条。
而公园第二大的建筑是一个凉亭，建在水边，四面透风。
我将车靠在了花圃旁，拍了拍身上的灰，就准备到凉亭内等待。
清晨的天空是灰蒙蒙的，跑到哪里都一样，而坐在凉亭内就更感到灰暗了。
我打开作家助手，将已经写好的“预制菜”上传到最新章节里，即使这部网文的成绩并不理想，但也是我获取生活费的主要来源了。
我本来想写一部推理小说的，但奈何网文只看爽点，更深沉的内核大多读者都get不到，所以一般新人的推理小说连签约都难。
在我上传了之后，一转头便看见陈默的身影出现在了公园门口，样子还鬼鬼祟祟的。
陈默的身高在高中生里算是偏上了，185cm的身高比我高出了一个头，但是看起来不太聪明的样子。
他不喜欢学习，或者说单纯不喜欢读书，上课要么是看小说要么是睡觉，总之学习是不可能学习的，这辈子都不可能学习。
“干啥去了你，这么慢。”
在听到我的怒吼之后，他屁颠屁颠地跑过来，站在我旁边。
“咱们学校……有杀人事件！”他喘着粗气，看来是一路跑过来的。
“废话，这我当然知道，你还知道更多的信息吗？”
“这个……我记得新闻社社长有有发。”他边说边打开QQ，但事实并没有如他的意，再次打开学生群只看见了一条信息：
【该群聊涉嫌违规内容，已被平台封禁】
并且跟随着这条平台公告，连之前的聊天记录也消失了。
“啧……”
我恨铁不成钢的摇了摇头，要是不知道其他信息的话，那还推理个蛋啊。
由于没有了群聊，估计那些起床晚的走读生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而学校看样子是会被封禁了，然后散播假消息说没有死人，让市区的人来这里买学区房……
一阵凉风迎面吹来，我不由得望向不远8处的学校：大门已经被封禁，东南西北门均被铁链牢牢锁住，十几名警察围绕在大门口，现场只有警车而没有救护车，看来尸体已经被运走了。
此时陈默还在捣鼓着他那破鸭梨手机，企图让手机自己变出信息来。而我看向运动手表——现在已经7点半了，是向阳中学统一的上课时间，不知道那些被困在里面的寄宿生都在干些什么呢？
说来也奇怪，一般人遇到这种死人的事情都是避而远之的，而我却有种想要探寻真相的冲动，或许真的是推理小说看多了吧。
“对了，陈默。”我思索片刻后说道，“这种事情人家都是感觉晦气的，你怎么搞得好像很兴奋。”
“你不觉得破案很帅吗，用仅有的信息和凶手斗智斗勇……”
好吧，他也是推理小说看多了。
我百无聊赖地翻看着已经无法进入的群聊，同时脑海里又闪现出了和戴雨珊在苏老师的办公室碰面的样子。
突然，陈默的神情如获至宝，貌似是发现了新大陆。
“咱们去找学校的网吧大神吧，他办法多！”
“网吧大神？你是说石泉神一？”
石泉神一是高二的外籍生，几乎是已经放弃学业了，整天泡在网吧里当大哥。
不过他确实挺聪明，同学们有关网络、手机的问题来找他准会解决，先前我的电脑网卡就是他帮忙修的。
陈默继续捣鼓着通讯录，但发现自己并没有网吧大神的好友，便把希望寄托在我身上了。
“石泉神一……我找找”
看到空荡荡的好友列表时我放下的心终于悬着了。
“没有……”我无奈地摊了摊手。
“那怎么办？第一步还没迈出去就中道崩殂了……”
“都还没开始怎么中道崩殂？”
吐槽完这家伙的语文水平之后，一个想法在脑子里酝酿。
“怎么？你有想法？”
“今天……应该不用上学吧。”
“老师在群里发公告了，全体请假一天，寄宿生在排查完之后回家……”
一边望着陈默手机里的信息，我一边将那个想法说了出来。
“咱们去网吧蹲他吧！”
“真的假的？现在才7点多，他估计还在与周公闲聊呢。”陈默惊讶道。
“这有何难？说不定那家伙昨晚就是在网吧睡觉的。”
“行行行……”
正当我准备锁车和他一起去网吧时，只有几个好友的QQ却在此时响了起来。
我躲开陈默的视线，解锁手机之后发现，是一条好友申请。
上面写着：
【是牧黎吗？我是初三（1）班戴雨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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