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的檀香混着雪气飘进来，叶倾余垂着头，几乎要把下巴埋进怀里。明黄色的龙袍一角在视线里晃动，他能感觉到那道来自帝王的目光，不算锐利，却带着审视的重量，让他后背发紧。
“听说前些日子，老三他们在冷宫闹了场？”皇帝的声音不高，落在寂静的屋子里，却像石子投进深潭。
叶倾余手指猛地攥紧了衣摆，粗布磨得掌心发疼。他不敢抬头，只低低地应了声：“是……儿臣……”话到嘴边又卡住，他早已习惯了用“我”自称，这声“儿臣”生涩得像吞了沙子。
皇帝没再追问细节，转而道：“你今年十五了？”
“……是。”
“在冷宫这些年，读过书吗？”
叶倾余的心猛地一跳。读书？他曾在给各宫送炭火时，远远见过皇子们捧着书卷从学堂出来，那些工整的字迹、被先生点到名时的应答，都像隔着一层琉璃，好看却遥远。他偷偷捡过被丢弃的残页，在雪地里用树枝照着描过，指尖冻得通红也不觉得冷。
可他不敢说。
喉咙像被什么堵住了，张了张嘴，发不出声音。他想起三皇子他们的木棍，想起那些“野种”的唾骂，若是进了学堂，那些目光、那些刁难，只会变本加厉。他能躲在冷宫的假山后，却躲不过学堂里日复一日的注视。
皇帝看着他紧抿的唇，和微微颤抖的肩膀，眼底掠过一丝了然。这孩子在冷宫里磋磨太久，连渴望都藏得这样深。
“朕看你骨相清奇，是块读书的料子。”皇帝放缓了语气，“国子监的先生学问好，若是想去，朕便安排人带你过去。”
叶倾余的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想去，怎么会不想？那些方块字里藏着另一个世界，没有寒冷，没有欺凌，只有圣贤的道理和安稳的日子。可他脑海里瞬间闪过的，是三皇子他们在学堂外堵他的模样，是书本被撕碎、墨砚被打翻的场景。
他用力掐了掐自己的大腿，借着那点疼压下喉咙里的冲动，声音低得像蚊子哼：“谢……谢父皇好意，儿臣……儿臣愚钝，怕是……怕是学不来……”
说完，他几乎要喘不过气，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既怕皇帝看出他的口是心非，又怕这唯一的机会真的溜走。
皇帝沉默了片刻，没再逼他，只道：“罢了，你回去想想吧。若是改了主意，让人来告诉朕一声。”
叶倾余如蒙大赦，几乎是踉跄着行了礼，转身退出御书房。刚走到门口，就被冷风灌了满肺，他扶着冰冷的廊柱，才勉强站稳。
抬头望去，宫墙巍峨，雪还在下，落在他单薄的肩上，很快积了薄薄一层。他摸了摸怀里那个早已凉透的暖炉，夜清玄的外袍还藏在床板下，松木香似乎还萦绕在鼻尖。
若是夜清玄在……他会不会告诉自己，该去？
叶倾余吸了吸鼻子，把那句没说出口的“想”字，连同寒风一起咽了下去。他还是怕，怕那点好不容易燃起的光，会被学堂里的风雪彻底浇灭。
可心里那点渴望，却像被吹了口气的火苗，明明灭灭，总也不肯彻底熄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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