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当轰鸣从山顶滚落的时候，风里还带着雪粒的冰凉，我甚至来不及去感受那股吞噬一切的寒意。耳朵里先灌满了沉闷的震动，像无数块冰在山体里碎裂，下一秒，白色的巨浪就已经漫过了视线。
身体比大脑快了半拍。我几乎是扑着冲过去的，指尖先触到淼淼滑雪服的袖口，那布料还是去年外训时我们一起挑的，浅蓝色，她说像雪后初晴的天空。我攥紧她的手腕，掌心能摸到她腕骨的形状 —— 这么多年，她总说自己练得结实了，可手腕还是细得让人心疼。
“抓紧！别松手！”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居然稳得不像在喊，倒像每次训练前提醒她系紧雪板。右侧那块突起的岩石我有印象，上周滑行时还跟她说 “这里能避避风”，此刻它成了唯一的希望。我用尽全力把她往那边推，指尖最后蹭到她的手背，还带着一点训练后没散的温度。
二、
我一直都知道，她很怕摔，但并不娇气，甚至称得上倔强。
七岁第一次踩雪，她穿着小小的雪靴，刚走两步就踉跄着要倒，是我伸手揽住了她的腰。她埋在我颈窝里，小声说 “米佑姐，雪好滑”，那声音软得像刚化的雪水。从那天起，我就习惯了回头看她 —— 训练时她落在后面，我会放慢速度等，等她哪怕咬牙忍耐不适也要倔强地、漂亮地完成动作；她摔在雪地里闷不吭声，我会先滑过去，把雪杖递到她手里，再伸手拉她起来，从来不说 “别哭”，只说 “下次咱们绕开这”，再默默注视她再练再摔、再爬起来，不断往复。
外训的冬天特别冷，宿舍的暖气总不够热。她总把冻得发红的手揣进我口袋里，我就把自己的热可可分她一半，杯沿还留着我的温度。她喝的时候会眯起眼睛，像只满足的小猫，说 “比队里的巧克力还甜”。
其实我知道，她是怕我冻着，每次都把自己的暖手宝偷偷塞给我，说 “我火力旺，不怕冷”。
北京冬奥会夺冠那晚，领奖台的灯光特别亮，亮得能看清她眼里的泪。她抱着奖牌扑过来，我接住她的时候，能感觉到她在发抖。“我们做到了，米佑姐”，她的声音带着哭腔，把脸埋在我肩膀上。
我拍着她的背，笑着回 “是我们”，那时候我以为，这只是开始 ——2026 年的冬奥会，我们要一起站在更高的领奖台上，要一起把 “佑淼” 的名字，再写得远一点。
三、
雪墙扑来的瞬间，世界突然安静了，只剩下了白色。
我转过身，用后背挡住涌来的雪。手臂死死撑着岩壁，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指甲抠进岩石的缝隙里，渗出血也不觉得疼。厚重的雪砸在背上，像无数双冰冷的手，要把我往深渊里拖。我能感觉到身体在往下沉，雪灌进衣领，顺着脖子滑进衣服里，冻得皮肤发疼，可我不敢动 —— 我怕一松劲，身后的淼淼就会被卷走。
“米佑！米佑！————石米佑！”情急之下， 她在喊我的名字，直呼其名，声音里全是恐惧，带着哭腔，像小时候找不到我时那样。我的喉咙被雪堵住了，发不出一点声音，只能在心里一遍遍地说 “别怕，淼淼，我在”。
雪越来越多，压得我喘不过气，肋骨像要被挤碎，可我还是想着，再撑一会儿，再撑一会儿，救援的人就会来了。
我甚至能想象到她现在的样子 —— 肯定是攥着雪杖，眼睛睁得大大的，眼泪挂在脸上，却不敢哭出声。她总是这样，再害怕也会忍着，只在我面前才敢示弱。我多想回头看看她，多想再伸手摸摸她的头，告诉她 “没事了”，可身体已经不听使唤，雪顺着我的发梢往下滴，在下巴处结成了小冰晶。
四、
身体被冰冷和沉重包裹的时候，我却忽然觉得平静。
像是回到了外训时某个安静的夜晚，我们躺在宿舍的床上，聊到很晚。她跟我说，等比完 2026 年的冬奥会，就去南方看看海，说想知道海是什么颜色的，是不是比雪更蓝。我笑着说 “好啊，到时候我们一起去”，她还在我手心里画了个小小的 “佑” 字，说 “拉钩，不许反悔”。
我想起她七岁时第一次滑雪摔倒，趴在雪地里不肯起来，非要我拉她才肯站。我当时故意逗她，说 “你不起来，我就把你的巧克力吃了”，她才撅着嘴，伸手抓住我的手。那时候她的手小小的，攥着我的手指，暖乎乎的。
我想起外训时她偷偷在我包里塞了块巧克力，包装纸上还画了个笑脸，写着 “能量补给，米佑姐专属”。
我发现的时候，巧克力已经化了一点，黏在包装纸上，我还是一点点抠下来吃了，甜得发腻，却比任何时候都好吃。
我想起领奖台上她的笑容，那么灿烂，像阳光一样，把我心里的角落都照亮了。
她举着奖牌，对着镜头喊 “谢谢米佑姐”，声音特别大，全场都能听见。那时候我就想，这辈子能陪着她，看着她从一个怕摔的小丫头，变成站在领奖台上的冠军，真好。
“米佑姐，我们做到了。”
“是我们，淼淼。”
这两句话在我脑子里反复回响，像一句未完的承诺。
五、
如果必须有人停下，我希望是我。
淼淼，你还有那么多梦想没实现 —— 你还没去看海，还没滑遍世界上所有的雪道，还没把我们的奖牌再添上一块，还没能在新一届奥运赛场上续写荣章。
你那么喜欢滑雪，每次站在雪道起点，眼睛里都有光，那光不能灭，至少不能因为我而灭。
你要继续滑下去，带着我的那份一起。
下次站在起点的时候，别害怕，就当我还在你身边，还在回头看你，还在喊 “淼淼，加油”。你滑得那么好，一定能滑到世界的尽头，一定能让更多人知道，邓佳淼是最棒的单板滑雪运动员。
雪越来越重，我的意识渐渐模糊，眼前开始出现一些零碎的画面 —— 她第一次滑雪的样子，她塞给我巧克力的样子，她领奖台上笑的样子。最后一刻，我好像听到了她的哭声，那么遥远，又那么清晰，像一根线，牵着我的心。
对不起，淼淼。
我不能再牵着你的手，陪你滑下去了。
对不起，我没能遵守我们的约定，没能陪你去看海。
以后的路，你要自己走了，要好好的，别再怕摔了，当然也要好好照顾好自己，在做“拼命三娘”的前提是自己照顾好自己。
如果想我了，就看看天上的云，看看雪地里的脚印，那都是我在陪着你。
再见了，我的淼淼。
再见了，我们的 “佑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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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米佑&邓佳淼：我们不说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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