芷阳宫一连数日气氛微妙。元淳依旧每日“奉命”前来,喂药、查看伤势,言行举止规矩得挑不出错处,却像隔了一层无形的冰墙,将所有的探究和情绪都牢牢封存其后。宇文玥也恢复了惯常的沉默寡言,只是偶尔落在她身上的目光,比以往更深沉难辨。
这日清晨,元淳正看着太医为宇文玥换药,殿外忽然传来一阵喧哗,伴随着内监尖利的通传:
“燕北世子到——!”
元淳捻着银针的手几不可察地一顿。宇文玥抬眸,与她极快地对视一眼,彼此眼中都掠过一丝警惕。
燕洵来了!他“重伤”在身,此刻不在长安府中将养,竟跑到这芷阳宫来?
珠帘响动,一身玄色锦袍的燕洵已大步踏入殿内。他面色仍带着些许失血后的苍白,眉宇间却依旧是那份爽朗不羁,甚至更添了几分锐气,行动间丝毫不见重伤初愈的滞涩。
“听闻玥公子伤势沉重,淳儿妹妹更是日夜辛劳,我心难安,特来探望。”燕洵笑容灿烂,目光却如鹰隼般扫过榻上的宇文玥,最后落在元淳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打量和探究,“看玥公子气色,似是好多了?淳儿妹妹照顾得果然精心。”
他语气亲昵自然,仿佛还是那个与元淳一同长大、对她呵护有加的燕洵哥哥。
元淳心底冷笑,面上却端起恰到好处的疏离浅笑:“燕世子说笑了,本宫不过是奉父皇之命行事。倒是世子,重伤未愈便奔波至此,若再有闪失,本宫如何向父皇和燕北交代?”她特意加重了“本宫”和“交代”二字。
燕洵眼底暗光一闪,笑容不变,自顾自在榻边椅上坐下:“一点小伤,劳烦淳儿挂心。倒是那日林中凶险,若非玥公子舍身相救,我怕是难以全身而退。此恩,燕洵没齿难忘。”他转向宇文玥,拱手作揖,神情恳切。
宇文玥微微欠身还礼,声音平淡:“世子言重,分内之事。”
“诶,救命之恩,岂是分内二字可轻描淡写?”燕洵摆手,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宇文玥肩胛包扎处,“说来那伙刺客当真凶悍狡诈,不仅武功路数诡异,竟还用了火药!若非玥公子麾下那位月七侍卫拼死挡开那支淬毒冷箭,后果不堪设想。月七侍卫当真是忠勇可嘉,不知他伤势如何?可需燕北寻些上好伤药来?”
他话锋陡然转向月七,语气关切自然。
元淳的心猛地一提。燕洵为何突然关心起月七?是随口一问,还是意有所指?她下意识地看向宇文玥。
宇文玥神色未变,只淡淡道:“有劳世子挂心,月七皮糙肉厚,已无大碍。”
“那就好。”燕洵点头,仿佛只是随口一提,随即又看向元淳,笑意加深,“说起来,那日惊险,我恍惚间似乎看到淳儿妹妹身边一位侍女,身手颇为矫健,竟能徒手格开流矢,倒让我想起燕北军中一位故人……不知妹妹何时得了如此能人?”
侍女?徒手格箭?元淳背后瞬间沁出一层冷汗!她身边绝无这样的侍女!燕洵在诈她!他定然是怀疑那日混乱中有人暗中出手干预,甚至可能窥见了月七或其他青山院护卫行动的蛛丝马迹!
她袖中指尖掐紧,面上却露出恰到好处的茫然与后怕:“世子怕是伤后眼花看错了罢?当时那般混乱,流矢四溅,我身边宫人早已吓得魂飞魄散,哪有什么矫健身手?若非禁军护卫得力,我怕是……”她适时地停顿,微微侧脸,露出一段脆弱白皙的脖颈,眼中泛起些许受惊的水光。
这番情态,像极了从前那个受不得半点惊吓的小公主。
燕洵看着她,目光幽深,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似在判断她话中真伪。
殿内一时寂静,只有药炉咕嘟的轻响。
就在这时,一名内监匆匆入内,跪地禀报:“公主,公子,陛下驾临芷阳宫,仪仗已到宫门!”
皇帝来了?!
三人神色俱是一凛。宇文玥挣扎着要下榻迎驾,元淳和燕洵也立刻起身。
魏帝的身影很快出现在殿门口,脸色沉肃,不怒自威。他目光扫过殿内三人,在燕洵身上停顿一瞬:“洵儿也在此?伤势可好些了?”
“劳陛下挂念,已无大碍。”燕洵躬身行礼。
皇帝点点头,走到宇文玥榻前,看了看他的气色:“爱卿为国负伤,朕心甚慰。今日感觉如何?”
“谢陛下关怀,臣已好多了。”宇文玥垂眸应答。
“那就好。”皇帝在宫人搬来的椅中坐下,沉吟片刻,忽然道,“怀逆之事,已有初步结果。其勾结大梁、豢养死士、意图行刺皇子世子,罪证确凿,朕已下旨,三日后……午门问斩。”
宇文怀终于要伏诛了!元淳心中一阵快意,却又立刻绷紧——皇帝亲临,绝不会只为告知这个消息。
果然,皇帝话锋一转,目光变得锐利起来:“然,怀逆虽除,其所掌之谍报网、私军旧部,却如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朕忧心其残余势力狗急跳墙,再生事端。”他的目光落在宇文玥身上,“青山院此次护驾有功,玥卿更是身先士卒。朕意,由你暂代怀逆之职,整顿谍报,清剿余孽,务必确保长安安宁,可能胜任?”
此言一出,殿内落针可闻!
暂代宇文怀之职?这意味着宇文玥将一举掌控宇文阀大半的暗势力,以及大魏几乎一半的谍报网络!权力滔天!
元淳的心猛地沉了下去。皇帝此举,看似褒奖重用,实则将宇文玥推到了风口浪尖!宇文怀旧部岂会甘心臣服?那些藏在暗处的魑魅魍魉又会如何反扑?这分明是驱虎吞狼,甚至……借刀杀人!
宇文玥面色苍白,挣扎着下榻,跪地谢恩:“陛下信重,臣……万死不辞!定当竭尽全力,肃清奸佞,以报皇恩!”他声音因激动(或是伤势)而微微发颤。
皇帝满意地点点头,又勉励了几句,目光似不经意般扫过元淳和燕洵:“淳儿此次也受惊了。洵儿既伤势无碍,便多陪陪你淳儿妹妹,这芷阳宫景致不错,散散心也好。”
他这话说得随意,却让元淳和宇文玥心中同时一寒。皇帝是在暗示什么?撮合燕洵与她?还是……故意将燕洵留在芷阳宫,就近监视?
燕洵脸上立刻绽开笑容,躬身道:“臣遵旨!定会好好陪伴淳儿妹妹。”
皇帝起身,摆驾回宫。留下殿内三人,各怀心思,暗潮汹涌。
燕洵笑着看向元淳,语气亲昵:“淳儿妹妹,方才陛下也说了,这芷阳宫景致甚好,不如由为兄陪你……”
“不劳世子费心。”元淳冷声打断,目光却看向宇文玥,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宇文公子伤势未稳,需绝对静养。陛下既将整顿谍报的重任交予公子,更不能有丝毫闪失。即日起,芷阳宫闭门谢客,任何人不得打扰公子休养!包括你,燕世子。”
她上前一步,挡在宇文玥榻前,目光清冷锐利,直直对上燕洵瞬间沉下来的视线。
“本宫在此,亲自为宇文公子‘护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