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寒风卷着枯叶,在芷阳宫高墙内打着旋儿。元淳换上一身利落的夜行衣,将染血的箭簇与碎布贴身藏好,最后看了一眼榻上依旧昏睡的宇文玥和守在一旁、面色苍白的月七。
“守住这里。”她声音低沉,不容置疑,“若有异动,以烟花为号。”
月七重重点头,眼神复杂:“公主……万事小心。”他知道阻拦无用,这位公主殿下的决心,他已亲眼目睹。
元淳不再多言,身影如轻烟般融入夜色,几个起落便悄无声息地翻出宫墙,避开了外围那些明哨暗岗——其中或许就有燕洵的眼线。
城外十里坡,乱葬岗。
这里是抛弃无主尸首、处决贱囚的地方,常年弥漫着腐朽与死亡的气息。夜枭的怪叫在光秃秃的树杈间回荡,磷火在荒草间幽幽闪烁,如同鬼眼。
元淳握紧了袖中匕首,屏住呼吸,一步步踏入这片不祥之地。脚下的泥土松软粘腻,带着令人作呕的气味。她根据那蒙面人的提示,找到了第三棵枯死的槐树——树干扭曲,如同挣扎的鬼影。
四周寂静得可怕。
她深吸一口气,拔出匕首,开始在那枯槐下挖掘。泥土下似乎埋着什么东西……
突然,一阵极轻微的机括声响自身后传来!
元淳浑身汗毛倒竖,想也不想便向前扑倒!
“咻咻咻!”三支淬毒的弩箭擦着她的后背射入面前的土中,箭尾兀自颤动!
有埋伏!
她就地一滚,躲到另一处坟包之后,心脏狂跳。果然是个陷阱!那蒙面人……
不等她细想,破空之声再至!这一次,是来自侧面的刀光!凌厉狠辣,直取她要害!
对方不止一人!而且训练有素,配合默契!
元淳咬牙,匕首格开劈来的刀锋,火星四溅!巨大的力道震得她虎口发麻。另一道黑影已如鬼魅般袭向她下盘!
她身形急退,险之又险地避开,同时甩出几枚银针,逼退正面之敌。但对方人数占优,招式狠毒,显然是要将她置于死地!
她且战且退,被逼得不断向乱葬岗深处退去。手臂已被划开一道口子,火辣辣地疼。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就在她险象环生之际,不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紧接着是兵刃碰撞和怒喝声!
围攻她的黑衣人动作一滞,似乎有些惊疑不定。
机会!
元淳趁机猛攻几招,逼开一个缺口,纵身向声音来源的反方向疾掠!她不敢停留,将速度提到极致,耳边风声呼啸。
不知跑了多久,直到彻底听不到身后的打斗声,她才敢躲在一处残破的墓碑后,剧烈喘息。伤口还在渗血, adrenaline 褪去后,疼痛和寒意阵阵袭来。
那个方向突然出现的打斗……是谁?是那蒙面人?还是另一拨人?
她稍稍平复呼吸,检查方才匆忙间从枯槐下挖到的东西——那是一个用油布紧紧包裹的小册子!
她心中一凛,立刻借着微弱的月光翻看。册子纸张粗糙,上面用潦草的笔迹记录着一些数字、代号和简易地图,像是某种交接记录!其中一页,清晰地画着芷阳宫的简易布局图,并在几个点标注了特殊符号!还有一页,记录着一批“特殊建材”的入库时间和经手人代号,时间就在冬狩前几日!
这分明是有人暗中记录的黑账!记录着那批火药如何被偷运进行宫、埋设地点的线索!而那经手人代号……她似乎在哪里见过!
是了!宇文怀麾下一个负责宫苑修缮的低阶官吏!此人早在宇文怀倒台前就“意外身亡”了!
果然和宇文怀有关!但……似乎又不止如此。这册子像是第三方暗中调查的记录!
那蒙面人给她这个,是什么意思?借刀杀人?还是……
突然,她听到极其轻微的脚步声正在靠近!不是一个人!
元淳立刻屏息,将身体完全缩进阴影里。
两个低沉的交谈声随风隐约传来:
“……跑了?废物!”
“放心……她中了‘缠丝’……跑不远……天亮前……自会发作……”
“哼……主上要活口……问出她和宇文玥到底……”
声音逐渐远去,似乎是朝着另一个方向搜寻而去。
元淳心中骇然!缠丝?那是什么?毒?她何时中的?是那弩箭?还是……
她猛地想起格挡时手臂被划伤的那一刀!当时只觉得疼痛,并未多想!
她急忙查看手臂的伤口,只见那翻开的皮肉边缘,竟不知何时浮现出几缕极细的、如同蛛网般的诡异黑线!正沿着血管缓缓向上蔓延!
一股冰冷的麻痹感开始从伤口处扩散开来!
不好!
元淳脸色骤变,立刻点穴封住手臂血脉,阻止毒性蔓延,但那股麻痹感依旧缓慢而坚定地侵蚀着。
必须立刻离开这里!回芷阳宫!或许宇文玥或者月七有办法!
她咬紧牙关,忍着眩晕和麻痹感,辨认了一下方向,艰难地向芷阳宫走去。每走一步,都感觉力气在流失。
好不容易看到芷阳宫高墙的轮廓,她几乎是用意志力强撑着翻墙而入,落地时一个踉跄,险些摔倒。
主殿方向依旧寂静,只有零星灯火。月七应该还在守着。
她扶着墙壁,踉跄前行,意识开始有些模糊。那“缠丝”之毒,比她想象的更厉害。
就在她快要接近主殿时,旁边假山后忽然转出一个人影,拦住了她的去路。
“淳儿妹妹?”燕洵带着惊讶和关切的声音响起,“如此深夜,你这是怎么了?怎么浑身是血?”
他提着灯笼,暖黄的光照在她苍白冷汗的脸上和手臂那诡异的黑色纹路上。
元淳心中警铃大作,下意识地将受伤的手臂藏到身后,强自镇定:“不劳世子费心,不过是夜巡时不小心摔了一跤。”
“摔了一跤?”燕洵上前一步,目光锐利地扫过她狼狈的样子和明显在硬撑的神情,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摔得可真是时候,正好宇文公子重伤昏迷,妹妹就也受了伤……这芷阳宫,风水似乎不太好啊。”
他的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怀疑和探究,甚至有一丝冰冷的兴味。
元淳暗叫不好,此刻她状态极差,绝非燕洵对手。若他强行探查……
“世子说笑了,”她一边暗自调动所剩无几的气力,一边缓缓后退,“本宫要回去上药了,世子请自便。”
“妹妹伤得如此重,为兄怎能放心?”燕洵笑意更深,步步紧逼,“不如让为兄看看,也好帮你传唤太医……”
他的手,看似关切地伸了过来,目标直指她藏在身后的受伤手臂!
元淳瞳孔一缩,正欲拼死反击——
“燕世子。”
一个冰冷、虚弱,却带着不容置疑威势的声音,自身后主殿门口响起。
元淳猛地回头。
只见宇文玥不知何时醒了,正披着外袍,脸色苍白如纸,倚门而立。月七紧张地搀扶着他。他的目光越过元淳,直直落在燕洵身上,虽气息微弱,但那眼神却锐利如刀,带着冰冷的警告。
“夜深了,公主需要休息。”宇文玥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世子,也该回了。”
燕洵伸出的手顿在半空,脸上的笑容微微僵硬。他看着突然出现的宇文玥,又看看明显松了口气的元淳,眼底闪过一丝极深的阴霾和不甘。
最终,他缓缓收回手,笑容重新变得无懈可击:“既然玥公子醒了,那真是万幸。既如此,我就不打扰二位了。”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元淳一眼,转身离去。
直到燕洵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夜色中,元淳强撑的那口气终于泄了,眼前一黑,身体软软地向后倒去。
预想中的冰冷地面并未到来,她落入了一个带着浓郁药香和冰冷温度的怀抱。
宇文玥接住了她。
他低头看着她手臂上那诡异的黑色纹路,眉头紧锁,脸色难看至极。
“缠丝引……”他几乎是咬着牙吐出这三个字,抬头看向月七,眼神冰冷彻骨,“是‘他们’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