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小舟在冰冷的海水中无声滑行,如同幽灵穿梭于永夜。祭坛的微光早已被抛在身后,四周是望不到尽头的墨色深渊,只有船身符文偶尔流转的微弱光芒,映照着船上几张凝重而疲惫的脸。
寂静,压得人喘不过气。
方才那惊心动魄的突围,燕洵坠海被触手缠拖的一幕,如同烙印刻在每个人心头。
雷豹一拳狠狠砸在船板上,眼眶发红,声音嘶哑:“王爷他……”他自幼追随燕洵,虽知主子心性冷酷,但主仆之情与燕北汉子的忠义早已深入骨髓,此刻见燕洵为救他们(或者说,为救那一下)而落入绝境,心中煎熬难以言表。
青山信介瘫坐在船尾,面如死灰,喃喃道:“完了……都完了……”失去燕北王这个强大的、 albeit 临时的盟友,仅凭他们几人,如何在这茫茫大海上,面对黑船的追剿和未知的险途?
雾隐才藏沉默地操着桨,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四周漆黑的海水,警惕着任何可能的危险。他的脸色同样凝重,燕洵的生死未卜,让本就渺茫的前路更添变数。
宇文玥紧紧抱着元淳,她能感受到她身体的冰冷与灼热交替变换,气息虽依旧微弱,却似乎比之前平稳了一丝。他的目光却不由自主地投向后方那无尽的黑暗,眉头紧锁。
燕洵……
那个与他纠缠半生,恨不能置对方于死地的宿敌,竟会在最后关头做出那样的选择。是为了救元淳?还是为了他口中“只能由他来取”的性命?抑或是……那深藏的、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一丝未曾泯灭的旧日情谊与王者骄傲?
宇文玥的心情复杂难言。他希望燕洵死吗?似乎……并非如此。多年的恩怨纠葛,早已超越简单的爱恨。更何况,燕洵若死,燕北必乱,中原刚稳的局势恐再生波澜,这绝非百姓之福。但若燕洵活着……他们之间,与元淳之间,那理不清的乱麻又该如何?
怀中的元淳忽然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发出一声模糊的呓语,不像痛苦,倒像是……某种不安的梦呓。一滴泪痕犹在她苍白的脸颊上未干。
宇文玥的心微微一揪。她可是……感应到了什么?
“我们现在去哪?”雷豹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看向雾隐才藏,也看向了宇文玥。失去了燕洵,他下意识地将宇文玥当作了暂时的主心骨。
雾隐才藏沉吟片刻,道:“星图所指方向大致在东南。我们先设法离开这片海域,寻找一处偏僻岛屿暂作休整,再从长计议。元姑娘的情况……也需安稳环境仔细探查。”
宇文玥点了点头,这是目前最稳妥的方案。他低头看着元淳,轻声道:“淳儿,坚持住,我们一定会找到办法。”
他的话音轻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小舟在雾隐才藏的操控下,朝着东南方向悄然前行。深海之下,暗流涌动,偶尔有巨大而模糊的黑影在极远处游弋,令人心悸。每个人都提心吊胆,生怕惊动什么可怕的存在。
不知过了多久,一直闭目感应着什么的雾隐才藏忽然开口:“前方有岛礁群,气息相对平和,或许可以暂歇。”
众人精神一振。果然,又前行了一段,透过清澈些的海水,能看到下方一片连绵的黑色礁石,其中似乎还有几个不大的洞穴可供遮蔽。
小舟小心地靠近一处最大的洞穴,缓缓浮出水面。洞穴内空气潮湿,但并无危险生物的气息。
几人将小舟拖进洞穴,终于得以踏上实地,虽只是冰冷潮湿的礁石,却也让人松了口气。
宇文玥将元淳小心地安置在一块较为平整的礁石上,再次尝试为她渡入内力探查。这一次,或许是因为离开了“镇海剑”的强力压制范围,她体内的冰焰之力似乎又有些蠢蠢欲动,但比之前要温顺许多,仿佛那场爆炸和“镇海剑”的洗礼,某种程度上去芜存菁,让她初步适应了这股力量,只是依旧虚弱。
雾隐才藏和雷豹仔细检查了洞穴内外,确认安全。青山信介则瘫坐在一边,惊魂未定。
“宇文公子,”雾隐才藏走到宇文玥身边,低声道,“元姑娘情况似乎稍稳,但本源依旧亏损,力量根基未固。若不能尽快找到调和之法,恐有反复,甚至……伤及根本。”
宇文玥何尝不知?他看向雾隐才藏:“才藏先生,关于那‘起源之岛’,你还知道多少?我们该如何前往?”
雾隐才藏面露难色:“星图复杂,我只记得大致方位,需结合星象与海流慢慢摸索。而且……”他看了一眼元淳,“恐怕仍需‘钥匙’与‘指引’。”
钥匙是燕洵的令牌,已随他坠海。指引是元淳,她却昏迷不醒。
前路似乎再次被迷雾笼罩。
就在两人沉默之际,原本昏迷的元淳,睫毛忽然剧烈颤动起来,呼吸也变得急促,嘴唇无声地开合,仿佛在极力说着什么。
宇文玥立刻俯身下去:“淳儿?你说什么?”
“……洵……”一个极其微弱、几乎听不清的音节从她唇间溢出。
宇文玥身形猛地一僵。
雷豹也听到了,猛地凑近:“公主?您说什么?是王爷吗?您感应到王爷了?!”他语气激动,带着最后的希望。
元淳却再无动静,仿佛那一声耗尽了所有力气,再次陷入沉寂。
但那一声模糊的呼唤,却像投入死水的石子,在众人心中漾开涟漪。
她感应到了?燕洵……还活着?
这个念头让雷豹激动不已,也让宇文玥心情更加复杂。若燕洵还活着,他在何处?是否脱险?又会如何?
而青山信介则面露恐惧,若燕洵未死,以他的性子,今日之“辱”(被救及可能的失败),来日必将百倍奉还!他宁可燕洵死了干净!
洞穴内气氛再次变得微妙起来。
希望与恐惧交织,担忧与算计并存。
无人注意到,洞穴深处一片阴影中,海水轻轻荡漾了一下,一丝极淡的、几乎难以察觉的血腥味随风散开,又迅速被海水的咸腥气掩盖。
远在不知多少海里之外,一片陌生的、布满锋利礁石的海滩上。
一个浑身湿透、玄甲破碎的身影,正艰难地从冰冷的海水中爬上岸。他肩头伤口崩裂,鲜血染红了海水,脸色苍白如纸,呼吸粗重,每一步都仿佛耗尽全力,正是燕洵!
他竟真的从那怪物的纠缠中脱身了!代价是内伤加重,以及……丢失了那枚玄铁令牌。
他踉跄着走到一块礁石后坐下,剧烈地咳嗽着,吐出几口呛入的海水。回想起最后时刻,若非他当机立断引爆了体内部分霸道的真气重创那怪物核心,恐怕真要葬身海底。
他摊开手掌,掌心是被触手撕裂的深深伤口。而那块令牌,已在混乱中失落于深海。
燕洵眼神阴鸷地看着茫茫大海,嘴角却勾起一抹冰冷而偏执的弧度。
没死就好。
元淳,宇文玥……还有那些黑船的杂碎……
你们等着。
他燕洵,从地狱爬回来了。
这场棋,还没下完!
他缓缓握紧流血的掌心,任由刺痛提醒着自己生存的实感,目光投向远方,那方向,竟也与星图所指,隐隐重合。
孤舟分驰,心潮各涌。命运的丝线,似乎并未断绝,反而在更深的暗流中,悄然重新交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