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像被打翻的墨汁,在校园里慢悠悠晕开,将老梧桐树的影子拓在地上,拉得又细又长。四人坐在长椅上,秋风吹过,叶尖的露珠滴落在陆鸣的速写本上,洇出一小片浅痕。林砚盯着那抹水渍,指尖在膝盖上轻轻蜷缩,终于开口:“这就是我转学的原因。”
夏野正掰着草莓糖纸的手顿住,糖块滚到掌心;苏晓冉刚拧开的水彩笔“啪嗒”掉在帆布包上,蓝颜料在布料上漫开一小朵云;陆鸣翻页的动作停在半空,书页掀起的弧度僵成一道静止的线。
林砚深吸一口气,秋夜的凉空气钻进肺里,带着操场草坪的青草香,也带着那些被尘封的记忆:“陈墨没转学,是我从原来的学校逃了。最后一次见他,是在教学楼三楼的走廊,那天刚下过雨,他校服袖口还沾着泥点,说‘别再纠缠了,我们到此为止’。”
他低头笑了笑,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校服口袋里的银杏叶玻璃罐,罐身的凉意透过布料传来:“可我当时看见他手里的笔记本,扉页夹着我们初二跨年夜交换的银杏叶——那片叶子我记得,是我在学校后山捡的,边缘有个小缺口,我还傻乎乎地用银笔描了圈,说‘像我们的缘分,有点小遗憾但完整’。”
“他留着叶子还说这种话?”夏野猛地攥紧拳头,草莓糖在掌心被捏得变形,“这算什么?吊着你玩吗?”
“不止呢。”林砚的声音轻得像羽毛,“他跟同学说我‘死缠烂打’,可我发现他偷偷存着我送他的生日礼物——那串我攒了三个月零花钱买的平安绳,他一直戴在手腕上,藏在校服袖子里。我就像个自欺欺人的傻子,抱着‘他或许还在意’的幻想,直到看见他跟别的女生在操场牵手,才终于醒过来。”
苏晓冉听得眼睛发红,抓起画笔就在速写本上乱涂:“气死我了!这种心口不一的家伙,就该画成反派!我要给他画个长鼻子,像匹诺曹一样,每说一句谎话就长长一截!”她边画边嘟囔,“下次去原校附近采风,我要把画贴在他们教学楼门口!”
陆鸣忽然合上速写本,从帆布包里掏出一个牛皮纸信封,递到林砚面前:“上周去原校附近拍古樟树时,看见传达室有你的信,地址是陈墨写的,我帮你拿了。”信封边缘有些磨损,显然被人反复摩挲过,收信人姓名那里,“林砚”两个字写得又急又重,笔尖几乎要戳破纸张。
林砚的指尖触到信封时,像被烫到一样缩回手。夏野立刻把信封抢过去,塞进自己书包深处:“别碰!这种人的信看了只会添堵!要我说直接扔垃圾桶,或者……”他眼睛一亮,“我们去操场烧了吧!就像你上次烧日记本那样,让他的破字随着火星飞上天!”
“不用。”林砚摇摇头,声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平静,“现在再看这些,好像也没那么重要了。”他看向陆鸣,“谢谢你帮我拿回来,不过我暂时不想拆。”
陆鸣点点头,翻开速写本,指着新画的一页:“这是上周去原校附近拍的古樟树,你看,树叶落了很多,但树干更挺拔了。”画纸上,老樟树的枝干遒劲,伸向灰蒙蒙的天空,树下却画着几株新冒的绿芽,“旧的叶子掉了,才能长出新的。”
林砚盯着那幅画,忽然想起转学那天,妈妈帮他收拾书包,发现他偷偷藏着的陈墨送的手链,没有追问,只是轻声说:“过去的事不用刻意忘,但别让它绊住脚。”那时他不懂,现在看着身边三个吵吵闹闹的朋友,忽然懂了。
“对了!”夏野突然拍大腿,从书包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通知,“下周学校有‘校园文化周’,要搞社团联展!咱‘古村探秘团’要不要整个摊位?就展示陆鸣的速写、苏晓冉的漫画,还有……还有林砚的银杏叶标本!”
苏晓冉立刻来了兴致,掏出水彩笔在通知背面画起摊位草图:“必须搞!我要画个超大的展板,把古村落的故事、荧光夜跑的热闹全画上去!标题就叫‘从旧时光里长出的新故事’!”
陆鸣默默从帆布包掏出一个新的速写本,在封面上写下“探秘团联展筹备”,翻开第一页,开始勾勒摊位布局,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
林砚看着他们忙碌的身影,秋风吹过,梧桐叶落在夏野的书包上,他伸手拂开叶子的瞬间,林砚忽然注意到他书包侧袋露出的半截红绳——那是夏野上次陪他去寺庙求的平安绳,他自己也求了一根,说“要跟你戴一样的,这样就能一起平安”。
那一刻,林砚忽然觉得,转学后的日子像被重新调焦的镜头,曾经模糊的伤痛渐渐退成背景,而眼前的笑脸、吵闹的声音、笨拙的关心,却越来越清晰,成为画面里最亮的光。
他从口袋里掏出银杏叶玻璃罐,借着路灯的光,看见罐底沉着一片新捡的梧桐叶,是夏野今天下午偷偷放进去的,叶片上用马克笔写着“新故事开始啦”,字迹歪歪扭扭,却像一颗小太阳,把罐子里的阴影都驱散了。
“联展需要帮忙吗?”林砚轻声问,话音刚落,就被夏野拽着胳膊往教学楼跑:“当然需要!我们得去申请摊位!晚了就被抢光啦!”苏晓冉举着速写本跟在后面,陆鸣背着帆布包小跑跟上,四人的影子在路灯下追逐、重叠,像一首未完待续的歌。
远处的办公室还亮着灯,班主任站在窗前,看着楼下四个少年的身影,笑着摇了摇头。桌上放着刚收上来的文化周报名表,“古村探秘团”的申请理由一栏,夏野写着:“我们要让所有像林砚一样的同学知道,新的地方总有新的温暖在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