骤雨与裂痕

周五放学的铃声像是被施了魔法，往常轻快的调子今天听来格外沉重。我抱着刚发下来的数学测验卷，上面鲜红的92分还带着油墨的温度，可口袋里那颗秦禾给的橘子糖，甜味早就被不安稀释得只剩一点余温。

走出校门时，夕阳正把云层染成橘红色，却照不亮街角那条通往老巷的小路。三个女生突然从树后走出来，拦住我的去路，林薇薇站在中间，校服裙被风吹得猎猎作响，手里把玩着一根折断的树枝。

“听说你最近总缠着秦禾？”她歪着头笑，眼神却像淬了冰，“真以为考个破分数就能黏上他了？”

我往后退了半步，后背抵着斑驳的砖墙：“我没有。”

“没有？”旁边的女生突然推了我一把，书包从肩上滑落，卷子散了一地，“林薇薇亲眼看见你天天跟他待在教室，真当自己是公主了？”

林薇薇蹲下身，捡起我的卷子，用树枝在分数上划了道丑陋的弧线：“数学进步了？可惜啊，有些人就算成绩好了，也改不了骨子里的穷酸样。”她忽然凑近我耳边，声音轻得像毒蛇吐信，“你知道吗？秦禾跟我说，帮你讲题只是可怜你，他根本不想理你这种阴沉的家伙。”

书包带勒得肩膀生疼，我攥紧拳头想捡卷子，林薇薇却一脚踩在上面：“别碰！这种脏东西配不上秦禾给你讲题的草稿纸。”她的鞋跟碾过红色的分数，纸屑混着尘土粘在地上，“以后离他远点，不然下次就不是踩卷子这么简单了。”

她们笑着离开时，巷口的风卷着落叶扑在我脸上，像是在嘲笑我的狼狈。我蹲在地上一张张捡卷子，指尖被碎石划破也没察觉，直到摸到一张被踩得面目全非的纸，眼泪才突然掉下来，砸在沾满泥土的分数上，晕开一小片模糊的水渍。

回家的路好像格外长，书包沉得像装了块石头。推开家门时，客厅里漆黑一片，只有姐姐林芷的房间亮着灯。我犹豫着走过去，想跟她说学校的事，却看见门缝里透出的灯光忽明忽暗，隐约传来压抑的啜泣声。

“姐？”我轻轻敲门，指尖在冰凉的门板上微微发抖。

哭声突然停了。过了很久，门才被拉开一条缝，姐姐的眼睛红肿得像核桃，脸上还带着未干的泪痕：“你回来了？饿不饿，我去给你热饭。”她的声音沙哑得厉害，转身时我看见她手腕上缠着厚厚的纱布。

“姐，你怎么了？”我抓住她的胳膊，纱布下的皮肤滚烫，“是不是公司里有人欺负你？”

姐姐猛地甩开我的手，背对着我摇头：“没有，就是不小心摔了一跤。”她的肩膀剧烈地颤抖着，“你快去写作业，别管我。”

那天晚上，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总能听见姐姐房间传来压抑的哭声。凌晨时分，哭声突然停了，我以为她终于睡了，却没想到那是永别的信号。

第二天清晨，我推开姐姐的房门时，阳光正透过窗帘的缝隙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一道惨白的光。姐姐穿着她最喜欢的白色连衣裙，安静地躺在床上，手腕上的纱布被染成刺眼的红。书桌上放着一张皱巴巴的纸，上面写着：“那个畜生毁了我，我没脸再活下去了。”

葬礼那天，天空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我抱着姐姐的遗像站在墓碑前，听着警察说那个侵犯姐姐的员工已经被逮捕，可心里的空洞却怎么也填不满。秦禾撑着伞站在不远处，几次想走过来，都被我避开了。林薇薇的身影没出现，可我总能想起她在巷子里说的那些话，像针一样扎在心上。

从那天起，我的胃开始隐隐作痛。起初以为是没好好吃饭，直到有天放学时，我在教学楼的走廊里突然眼前一黑，栽倒在地。醒来时，秦禾正焦急地拍着我的脸，他的校服上沾着我的呕吐物，却毫不在意：“你吓死我了，我送你去医院！”

医院的白色墙壁晃得我眼睛疼。医生拿着化验单和秦禾低声说着什么，我看见秦禾的脸色一点点变得苍白，手指紧紧攥着化验单，指节泛白。他走过来时，眼眶红得吓人，却努力挤出一个笑容：“医生说你只是营养不良，输点液就好了。”

可我看到了他藏在身后的化验单，上面写着：胃癌晚期。

输液管里的液体一滴滴落下，在玻璃瓶里溅起微小的水花。秦禾坐在床边削苹果，果皮连成一条长长的线，却在最后一刻突然断掉。他把苹果递给我，声音哽咽：“对不起，我才知道林薇薇欺负你，我已经跟她绝交了。”

我咬了一口苹果，甜味在嘴里变成苦涩的铁锈味：“秦禾，我姐姐走了。”

他的手猛地一颤，苹果滚落在地上：“我知道，我都知道了。”他抓住我的手，掌心的温度烫得我想哭，“你别害怕，有我在，我会陪着你。”

窗外的雨还在下，打在玻璃上噼啪作响。我看着他泛红的眼睛，忽然想起月考那天他揉我头发的温度，想起晚自习时他画的小太阳，想起巷子里被踩碎的卷子。原来命运的骤雨从不会提前打招呼，它会在你最甜的时候落下，把所有的美好都砸得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