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的消毒水气味总也散不去,像一层透明的膜裹着整个世界。我开始频繁地呕吐,胃里的绞痛像有把钝刀在反复切割,秦禾每天放学后都会背着书包跑来,带来我以前爱吃的草莓蛋糕,可我连闻见奶油味都会反胃。
“要不我给你读题吧?”他坐在床边翻我的数学笔记,指尖划过我曾经标注的重点,“你上次那道几何题思路特别棒,老师在班上夸了你好久。”
我望着输液管里缓缓滴落的液体,忽然笑了:“现在知道夸我了?当初林薇薇说你可怜我时,怎么不反驳?”
他的动作顿住了,笔尖在纸上洇出一小团墨渍。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阳光透过玻璃在他发梢镀上一层金边,他转过身时,睫毛上还沾着细碎的光:“那天我跟她吵了一架,把她推倒在走廊里。”他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我跟她说,我从来没可怜过你,我是……”
他没说完的话被护士推门的声音打断。护士换输液袋时,秦禾一直盯着我手腕上的针孔,手指蜷缩着,像是在替我疼。等护士走后,他突然从书包里掏出个铁盒子,打开时里面躺着颗橘子糖,玻璃糖纸在阳光下闪着光。
“跟秦禾给你的那颗一样。”他把糖塞进我手心,糖纸被他摩挲得有些发皱,“我跑了三家小卖部才找到的。”
橘子糖的甜味在舌尖化开时,眼泪突然毫无预兆地掉下来。我想起巷子里被踩碎的卷子,想起姐姐红肿的眼睛,想起秦禾在晚自习时偷偷塞给我的小纸条,原来那些被命运撕碎的碎片里,藏着这么多没说出口的温柔。
住院的第三个月,我的头发开始大把脱落。秦禾带来顶米白色的帽子,说是他妈妈织的,可针脚歪歪扭扭的,一看就是男生的手艺。“戴上试试?”他帮我把帽子戴在头上,指尖轻轻拂过我露出的耳尖,“像童话里的小公主。”
我摸着帽子上毛茸茸的毛线球笑:“公主可不会得胃癌。”
“在我这里会。”他蹲在床边仰头看我,眼睛亮得像落满了星星,“等你好起来,我们去老巷口那家文具店,你不是说想要带樱花图案的笔记本吗?”
可我知道自己好不起来了。医生跟秦禾谈话时,我偷听到了“最多还有一个月”,那些藏在微笑背后的沉重,像老巷墙上的裂痕,早就爬满了整个世界。
深秋的雨又开始下了,比上次更急更猛。我躺在病床上,看着秦禾趴在床边睡着了,他眼下有淡淡的青黑,手里还攥着没削完的苹果。我轻轻碰了碰他的头发,像他以前揉我的头发那样,原来被人小心翼翼珍视的感觉,是这么温暖。
窗外的雨打在玻璃上,噼啪声像极了那天巷口的风声。我想起姐姐房间忽明忽暗的灯光,想起林薇薇踩在卷子上的鞋跟,想起秦禾掌心的温度,原来命运的骤雨从来不是为了摧毁什么,它只是要让我们看清,那些藏在裂痕里的光——是姐姐藏在纱布下的隐忍,是秦禾没说出口的喜欢,是我在泥泞里捡起卷子时,从未熄灭过的倔强。
我把那颗橘子糖的糖纸铺平,夹在秦禾送我的笔记本里。糖纸在灯光下泛着温柔的光泽,像一道小小的彩虹,架在骤雨过后的天空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