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的天台总是洒满阳光,秦禾指尖的银杏叶带着暖融融的气息,我刚想伸手去接,耳边却传来轻轻的叩门声。睁开眼时,萧宴正端着早餐站在床边,窗台上放着一小束沾着露水的雏菊,是他每次从医院花园折来的。
“医生说今天可以在病房里多坐会儿。”他把餐盘放在床头的小桌上,粥碗冒着氤氲的热气,“我问过护工,你昨天没怎么睡。”
我低头看着被子上的褶皱,没接话。昨夜秦禾离开后,我抱着笔记本坐到天亮,那片新夹进去的银杏叶边缘,被眼泪浸得微微发卷,像极了他说话时总是带着笑意的眼角。
萧宴把勺子塞进我手里,自己则坐在旁边的椅子上剥鸡蛋,蛋壳碎裂的声音很轻。“秦禾今天没来学校。”他忽然开口,声音低低的,“听同学说,他一早就去了操场的银杏林,好像在捡叶子。”
我的手顿了一下,粥勺在碗里划出浅浅的痕迹。原来他还在记着书签的事,可我连告诉他真相的勇气都没有。病房里静了下来,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鸟鸣,萧宴看着我,欲言又止,最后只是把剥好的鸡蛋递过来:“先吃饭,身体要紧。”
下午做检查时,护士推着轮椅穿过走廊,透过玻璃窗,我看见楼下的小花园里,有个熟悉的身影在徘徊。是秦禾,他穿着那件我送他的蓝色外套,手里攥着一个透明的袋子,里面装着满满的银杏叶,金黄的一片,在阳光下晃得人眼睛发酸。
他好像在往住院部这边看,我赶紧低下头,让轮椅背对着窗户。护士察觉到我的动作,轻声问:“姑娘,不舒服吗?”
“没有,”我声音发紧,“就是有点累。”
检查结果出来时,医生的表情比昨天更凝重。“血红蛋白还是没稳住,”他指着化验单上的数值,“我们讨论了新的治疗方案,下周开始化疗,看看能不能控制住病情。”
“化疗……”我重复着这两个字,指尖冰凉。我知道那意味着什么,掉头发,呕吐,还有不知道能不能等到的效果。萧宴在旁边握住我的手,他的掌心很暖,却捂不热我心里的寒意。“别担心,”他看着我,眼神里带着固执的温柔,“我们一起等春天。”
回到病房时,窗台上的雏菊旁边,多了一个小小的玻璃瓶,里面装着几十片银杏叶,每一片都被压得平平整整,叶片上还别着一张便利贴,字迹是秦禾的,一笔一划带着认真:“每天捡一片,等你出院,就够一百片了。”
我的眼泪瞬间涌了上来,萧宴站在旁边,轻轻拍着我的背:“他早上托护士送上来的,没敢露面,怕你生气。”
我拿起玻璃瓶,银杏叶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像无数个被珍藏起来的瞬间。原来他什么都知道,知道我在躲着他,知道我病情不好,却还是用这样小心翼翼的方式,陪着我。
接下来的日子,化疗开始了。最初的几天,呕吐和乏力几乎让我失去了所有力气,连睁开眼睛都觉得费劲。萧宴每天都守在病房里,帮我擦脸,喂我吃饭,变着法儿地找些轻松的话题,想让我开心一点。可我知道,他夜里总是在走廊打电话,声音压得很低,偶尔能听到“情况不太好”“再想想办法”这样的字眼。
秦禾还是每天送银杏叶来,有时是托护士,有时是趁我睡着时,悄悄放在窗台上。他从没来过病房,却像是从未离开过,那些银杏叶一天天多起来,玻璃瓶很快就满了,萧宴又找了一个更大的罐子,摆在床头柜上,金黄的一片,成了病房里最亮的颜色。
有天下午,我难得精神好一些,坐在窗边看着那些银杏叶发呆。萧宴走过来,递给我一个东西,是一本崭新的笔记本,封面印着小小的银杏图案。“秦禾让我给你的,”他说,“他说,你以前总喜欢在笔记本上写东西,这个本子,能装下更多话。”
我翻开笔记本,第一页上,秦禾写着一行字:“银杏叶会落,但我不会走。”字迹有力,带着他一贯的坚定。我的手指抚过那行字,眼泪滴在纸页上,晕开小小的一圈。
那天晚上,我在新的笔记本上写道:“今天看到秦禾送的银杏叶,已经有八十七片了。化疗很难受,可看到那些叶子,就觉得好像能再撑一会儿。秦禾,对不起,我还是没勇气见你,可我好想告诉你,我也在等春天,等和你一起做书签的那天。”
写完后,我把笔记本放在心口,像抱着一点微弱却滚烫的希望。窗外的月光很淡,落在银杏叶罐上,泛着温柔的光。萧宴躺在旁边的折叠床上,呼吸很轻,大概是累坏了。我看着他的侧脸,心里满是感激,若不是他,我大概早就被绝望淹没了。
化疗进行到第三周时,我的头发开始大把大把地掉。那天早上,我看着镜子里自己苍白的脸和脱落的头发,突然觉得很难过。萧宴进来时,看到我对着镜子发呆,默默走到我身边,递给我一顶帽子,是浅灰色的,上面绣着一片小小的银杏叶。“秦禾挑的,”他说,“他说,这个颜色衬你,而且,银杏叶会陪着你。”
我戴上帽子,大小刚刚好,好像秦禾就在身边,仔细地帮我调整着帽檐。那一刻,我突然很想见他,想告诉他,我不怕了,哪怕病情再糟糕,我也想牵着他的手,一起等春天。
萧宴像是看穿了我的心思,轻声说:“他就在楼下,每天都来,怕你想见他时,找不到人。”
我猛地抬头,看着萧宴:“他……他真的在?”
萧宴点头,眼神里带着温柔的鼓励:“去见见吧,有些话,说出来会好受些。”
我深吸一口气,掀开被子,萧宴赶紧扶着我,帮我整理好衣服。走到病房门口时,我的心跳得很快,既紧张又期待。推开门,走廊尽头的窗边,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蓝色外套,手里还攥着一片刚捡来的银杏叶,正是秦禾。
他听到动静,转过身来,看到我,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又很快黯淡下去,大概是看到了我苍白的脸和头上的帽子。他快步走过来,却在离我几步远的地方停下,小心翼翼地问:“你……还好吗?”
我看着他,眼眶瞬间红了。他瘦了些,眼下有淡淡的青黑,大概是这些日子没睡好。我想开口,却发现喉咙哽咽得说不出话,只能伸出手,轻轻握住他的手腕。他的手很凉,像冬天的银杏枝桠,却在被我握住的瞬间,微微颤抖起来。
“秦禾,”我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带着哭腔,“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他用力摇头,另一只手紧紧握住我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皮肤传来,像以前无数次那样,带着让人安心的力量。“别说对不起,”他说,声音哽咽,“只要你好好的,比什么都重要。”
萧宴站在旁边,悄悄退了一步,给我们留下了一点空间。走廊里很静,只有我们的呼吸声和彼此紧握的手。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落在我们身上,带着暖意。我看着秦禾,看着他眼里的心疼和坚定,突然觉得,那些曾经让我恐惧的未来,好像也没那么可怕了。
那天下午,秦禾陪着我在病房里坐了很久。他给我讲学校里的事,讲银杏林里的叶子又落了多少,讲他攒的银杏叶已经有九十九片了,就差最后一片,等我好起来,一起去捡。我静静地听着,偶尔笑着回应,化疗带来的痛苦好像都减轻了不少。
临走时,秦禾把那片刚捡来的银杏叶递给我:“这是第九十八片,剩下的两片,我们一起捡。”
我接过银杏叶,放进秦禾送我的笔记本里,轻声说:“好,我们一起等。”
秦禾走后,萧宴走进来,看着我脸上的笑容,也笑了:“早就该这样了,有些力量,只有他能给你。”
我点头,看着窗外。阳光正好,楼下的银杏林里,金黄的叶子还在簌簌落下,却不再像以前那样,让人觉得绝望。因为我知道,有人在陪着我,等春天,等银杏叶再绿,等我们一起把那些没说完的话,慢慢说完整。
那天晚上,我在笔记本上写道:“今天见到秦禾了,他说要和我一起捡最后两片银杏叶。化疗很难,可我好像没那么怕了。秦禾,谢谢你没走,谢谢你愿意等我。这一次,我也想勇敢一点,和你一起,等明年春天的银杏叶,等所有的美好,都如约而至。”
写完后,我把笔记本放在银杏叶罐旁边,闭上眼睛。梦里,天台的阳光依旧温暖,秦禾手里拿着第一百片银杏叶,笑着递给我:“你看,我们做到了。”这一次,我没有哭,只是笑着接过叶子,紧紧握住他的手,再也没有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