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得像要把整个世界淹没。豆大的雨点砸在王橹杰身上,顺着发梢、衣角汇成水流,在脚边积成小小的水洼。他站在那棵老槐树下,离穆祉丞家的单元门不过十米,却像隔着一条跨不过去的河。
头晕乎乎的,身上又冷又烫,像是有团火在骨头缝里烧。王橹杰知道自己大概是发烧了,可他不敢动。他怕自己一走,穆祉丞要是出来了,看不见他;又怕自己没走,穆祉丞出来时,看见他这副狼狈样子会嫌烦。
他和穆祉丞实在不算熟。一年里屈指可数的几次见面,大多是在公司走廊擦肩而过,他低着头说“师兄好”。穆祉丞点点头就算回应。可那又怎样呢
三年前舞台上那一秒的拥抱,早就成了他心里的执念。穆祉丞大概早忘了那个又黑又矮的小师弟,可王橹杰记得,记得他手臂的温度,记得他说话时胸腔的震动,记得他身上淡淡的皂角香。
就这么远远守着吧。他想。像守护一个易碎的梦,哪怕自己淋成落汤鸡,也舍不得让梦沾一点雨。
“你怎么还在这儿?”
穆祉丞的声音穿透雨幕,带着点沙哑的疲惫。王橹杰猛地抬头,看见他站在门廊下,手里捏着个空了的矿泉水瓶,大概是刚想下楼扔垃圾。路灯的光打在他脸上,能看见眼底的红血丝,还有没褪尽的泪痕。
王橹杰慌忙站直,想往后躲,却因为头晕晃了一下。“师兄……”他声音发飘,带着浓重的鼻音,“我……我这就走。”
穆祉丞的眉头一下子皱起来。他几步走到王橹杰面前,这才看清少年的样子。嘴唇白得像纸,脸颊却泛着不正常的潮红,头发湿哒哒地贴在脸上,一说话就带着气音,分明是病了。
“你发烧了?”穆祉丞伸手想去探他额头,王橹杰却像被烫到一样缩了缩脖子。
就是这个动作,让穆祉丞心里猛地一揪。这孩子总是这样,对他小心翼翼的,像只怕被主人丢弃的小狗,连靠近都带着怯意。刚才在楼上,他其实早就听见楼下有动静,扒着窗帘看了半天,看着这个只算“认识”的师弟在雨里站了快两个小时,从一开始的挺直脊背,到后来的微微发晃,像株被暴雨打蔫的向日葵。
他心软了。尤其是在自己刚被全世界辜负的时候,看见这样一个笨拙地对他好的人,那点硬撑着的冷漠瞬间碎成了渣。
“别动。”穆祉丞的声音沉了沉,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还是把手放在了王橹杰额头上。滚烫的温度让他皱眉更紧,“都烧糊涂了还在这儿淋?你是不是傻?”
王橹杰被他骂了,却没觉得委屈,反而因为这久违的,带着点责备的关心,鼻尖一酸。“我怕你一个人。“怕你想不开。”
穆祉丞的手顿住了。他看着王橹杰湿漉漉的眼睛,那里面没有同情,没有好奇,只有小心翼翼的心疼。像在呵护一件稀世珍宝,哪怕那珍宝此刻正碎成一地。
“上来。”穆祉丞没再说什么,转身往楼道走,走了两步发现王橹杰没跟上来,又回头看他,“愣着干什么?想在雨里烧熟?”
王橹杰这才反应过来,连忙跟上去,脚步还有点虚浮。楼道里没开灯,只有窗外的雨声和两人的脚步声。穆祉丞的家在三楼,不算高,可王橹杰走得很慢,每上一级台阶都要扶一下扶手。穆祉丞看在眼里,终究还是放慢了脚步,在他快跟不上时,伸手虚虚地护在他身后。
进了屋,穆祉丞先找了条干毛巾扔给他:“擦擦。”然后转身去翻药箱。房子不大,收拾得很干净,只是客厅的茶几上扔着几张揉皱的出道战流程表,角落里的吉他弦断了一根,透着股颓败的气息。
王橹杰拿着毛巾,站在玄关不敢动,怕自己的湿鞋弄脏地板。他看着穆祉丞在药箱里翻找的背影,心里又酸又涩。这就是他偷偷喜欢了三年的人,此刻却像只受伤的困兽,连自己都顾不好。还要来照顾他这个外人。
“先把药吃了。”穆祉丞递过来退烧药和一杯温水。
王橹杰点点头,接过水杯时手指不小心碰到穆祉丞的手。烫得像触电。他逃也似的钻进浴室,热水淋在身上,却暖不透心里的凉。镜子里的自己,头发乱糟糟的,眼睛红红肿肿,还是那副不起眼的样子。他凭什么站在这里?凭什么让穆祉丞在最难堪的时候照顾他?
出来时,他穿着穆祉丞的衣服,宽大的T恤套在身上,带着淡淡的、和三年前一样的皂角香。穆祉丞坐在沙发上,背对着他,肩膀微微耸动。
王橹杰走过去,小心翼翼地坐在他旁边的单人沙发上,不敢靠太近 小心翼翼。“师兄。”
穆祉丞没回头,却突然说了句:“他们骗我。”声音哑得厉害,“从一开始就骗我。”
王橹杰的心像被针扎了。“我知道。”
“是他们。你明明什么也没错。”
“有什么用?”穆祉丞猛地转过身,眼睛红得吓人,里面翻涌着愤怒、不甘,还有深深的无力,“我练了那么久,熬了那么多夜,他们说八人团。我就真的信了。我像个傻子一样,在台上等着宣布名字,等着告诉我爸妈我做到了,结果呢?”
他的声音越来越哽咽,最后几乎是吼出来的,却又在吼完之后,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肩膀垮了下来。“我甚至连质问的资格都没有,他们直接把我的麦关了。全世界都在看我的笑话。”
王橹杰看着他这副崩溃的样子,心疼得快要碎了。他想抱他,想告诉他还有我呢 可他不敢。他只是伸出手,轻轻碰了碰穆祉丞的胳膊,像在安抚一只受伤的动物。
“师兄,不哭。”他的声音很轻,带着点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你还有我呢。”
就是这句话,让穆祉丞最后一道防线彻底崩塌了。他猛地往前一倾,把头埋在了王橹杰的肩膀上,像个迷路的孩子,终于找到了可以暂时停靠的地方。压抑了太久的哭声,终于冲破喉咙,带着浓重的鼻音和哽咽,浸湿了王橹杰身上的T恤。
滚烫的眼泪透过布料渗进来,烫在王橹杰的皮肤上,也烫在他的心上。他能清晰地感受到穆祉丞的颤抖,感受到他的痛苦。王橹杰伸出手,犹豫了很久,终于轻轻环住了他的背,动作生涩又小心。
“没关系的。”他在雨夜里,在这间小小的屋子里,对着怀里崩溃的人,一遍遍地轻声安慰。
“师兄 有我呢。”
窗外的雨还在下,敲打着玻璃,像一首悲伤的催眠曲。王橹杰的体温还在升高,头晕得越来越厉害,可他不敢动,怕惊扰了怀里这个难得脆弱的人。他知道,穆祉丞此刻的依赖,或许只是一时的崩溃,天亮之后,他还是那个耀眼的师兄,而自己,依旧是那个只能在暗处仰望的师弟。
可至少现在,他的肩膀,能让他靠一会儿。
王橹杰闭上眼睛,感受着怀里的温度和颤抖,心里又酸又苦,却还有一丝卑微的、转瞬即逝的甜。这场暗恋,像这场没有尽头的雨,酸涩刺骨,可只要能这样被需要一次,好像所有的苦,都值得了。
只是他不知道,雨停之后,这短暂的靠近,会变成更伤人的利刃,还是能在彼此心里,留下一点不易察觉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