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野把最后一支“记忆稳定剂”推进静脉时,诊所的金属门发出熟悉的嘶嘶声。凌晨三点,空气里飘着消毒水和铁锈混合的味道。他知道,又一位委托人来了。
江璃站在门口,黑色风衣的领口沾着雨珠,像一串碎裂的星。她的眼睛深得像两口井,井底却干涸。
“我要删除一个人。”她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拒绝的锋利,“全部。”
林野调出登记表,指节在虚拟键盘上敲出冷光:“姓名?”
“周屿。”她停顿半秒,“我未婚夫。”
林野抬眼。从业七年,他见过无数因爱生恨、因恨生惧的委托人,却从未见过像江璃这样——像把心脏掏出来放在托盘上,却连血都懒得擦。
“记忆币带了吗?”他问。
江璃从包里取出一只透明匣,三枚琥珀色晶体安静躺在绒布上。那是她关于周屿的所有记忆:初雪告白、跨年夜的烟火、车祸当天的最后一通电话……每一枚都闪着灼人的温度。
林野用镊子夹起其中一枚,对准扫描仪。数值飙升到红色警戒线——“极度痛苦指数”。他忽然感到太阳穴一阵钝痛,像有钉子从内部敲打颅骨。
“手术风险你清楚。”他机械地背诵条款,“删除后,你可能会失去部分味觉、对蓝色的感知,甚至——”
“甚至忘记爱他。”江璃接话,嘴角浮起很淡的笑,“那正是我想要的。”
林野没再劝。他按下按钮,手术椅的金属臂如藤蔓缠住江璃手腕。麻醉雾喷出玫瑰香味的白雾,她的瞳孔逐渐涣散。
就在意识坠入黑暗前的最后一刻,江璃突然抓住林野的袖口,力道大得惊人:“医生……如果手术失败……别让我记得他死时的样子……”
林野愣住。那幅画面他见过——三个月前,周屿的死亡报告传到黑市网络:白色轿车被货车拦腰撞断,安全气囊没弹出,方向盘嵌入胸腔。而江璃坐在副驾驶,系了安全带,却只受皮外伤。幸存者往往比死者更痛苦。
“我保证。”他说谎了。因为手术一旦开始,任何承诺都沦为量子泡沫。
三小时后,江璃被推进恢复室。林野盯着监护仪上平稳的绿线,却听见自己心跳越来越乱。他打开终端,调出江璃的记忆预览——那些本该被格式化的画面竟像病毒般在后台复制:周屿在雨中为她撑伞、周屿在厨房煎糊的鸡蛋、周屿最后一次说“我爱你”时,眼里闪烁的碎光……
林野猛地合上屏幕。他的手指在发抖。这是从业以来第一次,有记忆拒绝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