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社的第三次剧本讨论会再次陷入僵局。
"我们需要的是能拿奖的剧本,不是小学生作文!"社长刘翰把厚厚一叠稿纸摔在桌上,几个高一社员吓得缩了缩脖子。作为副社长,我不得不站出来打圆场。
"大家已经尽力了,只是对'青春'的理解不同..."
"理解?"刘翰冷笑一声,推了推金丝边眼镜,"颜晓萱,你写网络小说那些花哨词藻呢?怎么不用上?"
我的脸刷地红了。刘翰怎么知道我写小说的事?我下意识环顾四周,生怕有其他人听见。
"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攥紧了手中的笔记本,那里夹着我熬夜写的新剧本草稿,"而且我认为好的青春剧不一定要堆砌辞藻。"
"那你说要什么?"刘翰挑眉。
"需要真实。"一个声音从教室后门传来。
所有人都转过头。祁野倚在门框上,手里转着一支铅笔。我不知道他站在那里多久了,更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来文学社的活动室。
刘翰的表情立刻冷了下来:"非社员请离开。"
祁野没理他,径直走到我身边,拿起我面前的剧本草稿快速浏览:"问题不在文笔,在结构。"
"你懂什么戏剧结构?"刘翰讥讽道。
祁野依旧没抬头,从我的笔筒里抽出一支红色记号笔,在我的草稿上画了几道:"这里节奏太慢,这里转折太突兀,这里——"他的笔尖停在一个段落上,"对白矫情得像八十年代琼瑶剧。"
我气得想夺回稿子,却在看到他的修改建议时愣住了。那些红色线条像手术刀般精准地切中要害,甚至还在页边空白处画了几个简略的分镜草图,显示出惊人的叙事直觉。
"你...学过编剧?"我惊讶地问。
祁野终于抬头,琥珀色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情绪:"只是看得多而已。"
刘翰一把抢过稿纸:"我们不需要外人指手画脚。"他扫了一眼祁野的修改,表情微妙地变了变,但很快又恢复傲慢,"这种廉价商业片的套路也好意思拿出来?"
祁野耸耸肩,转向我:"放学后图书馆,如果你真想写好这个剧本。"说完,他拎起书包离开了活动室,留下满屋子错愕的目光。
"晓萱,别告诉我你真要跟他合作?"刘翰不可置信地看着我。
我盯着稿纸上那些红色标记,心跳莫名加速:"如果对剧本有帮助,为什么不呢?"
放学后,我抱着笔记本忐忑地走向图书馆。远远就看见祁野坐在我们常坐的角落,面前摊开的不是课本,而是一本厚厚的素描本。他画得那么专注,连我走到身边都没察觉。
素描本上是一幅幅漫画分镜,主角是个眼神忧郁的男孩,故事似乎关于一个被困在迷宫中的少年。画面极具张力,完全不像是业余爱好者的作品。
"这是..."我忍不住出声。
祁野猛地合上素描本,但已经晚了:"随便画的。"
"才不是随便画的!"我拉开椅子坐下,"你有系统学过美术吧?那个构图和透视——"
"小时候上过几年课。"他打断我,把素描本塞进书包最底层,"说剧本吧。"
我打开笔记本,调出修改过的版本:"按照你的建议调整了结构,但第二幕和第三幕之间的过渡还是太生硬..."
祁野扫了一眼屏幕,突然拿过我的笔记本,快速敲打键盘。我凑过去看,发现他正在重写那段过渡场景。他的文字出奇地简洁有力,没有任何华丽修饰,却精准地传达出情感。
"你文笔其实很好啊。"我由衷赞叹。
祁野的手指停顿了一下:"只是直说想法而已。"
"不,你有种特别的叙事节奏。"我指着屏幕上的一段,"像这里,简单的对话却埋着伏笔,读者要读到后面才会恍然大悟。"
他转过头看着我,阳光透过窗户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你真是第一个这么说的。"
"那其他人怎么说?"
"说我的东西...太阴暗。"他轻声说,目光落回屏幕,"不适合给人看。"
我突然理解了为什么他的素描本要藏得那么深。那一刻,我很想告诉他在我看来,那些所谓的"阴暗"只是一种深刻的真实,但话到嘴边却变成了:"帮我把整个剧本改一遍吧?"
祁野皱起眉头:"我没时间——"
"求你了!"我双手合十,"文学社那群人根本不懂什么是好故事,但你有天赋!"
"天赋?"他像是听到了什么可笑的事,"颜晓萱,你是不是对'问题学生'有什么奇怪的滤镜?"
"才不是!"我涨红了脸,"我是说真的!你比刘翰那种只会掉书袋的人强多了。"
祁野盯着我看了几秒,突然伸手弹了一下我的额头:"行吧,不过有条件。"
"什么条件?"
"你得把女主角那段矫情的独白删了。"
"那是我最满意的部分!"
"所以才要删。"他嘴角微微上扬,"真正的痛苦不需要那么多解释。"
我们争论到图书馆闭馆,最终各退一步——保留独白,但缩短三分之二。收拾东西时,我发现祁野的摩托车钥匙掉在地上。
"你骑摩托?"我捡起来递给他,"未成年不是不能考驾照吗?"
"不是我的。"他接过钥匙,"借朋友的。"
走出校门时天已经全黑了。深秋的风带着刺骨的寒意,我不由得裹紧了外套。
"这个点公交很难等。"祁野突然说,"我送你吧。"
我还没来得及回答,他已经走向停车场。那里停着一辆看起来很旧的黑色摩托车,车身上有几处明显的刮痕。
"头盔。"他递给我一个红色头盔,"只有这个,将就一下。"
我戴上头盔,笨拙地爬上后座。祁野回头看了一眼,突然伸手帮我系紧下巴处的带子。他的手指不经意擦过我的脸颊,触感冰凉却让我脸上发烫。
"抓紧。"他简短地说,然后发动了车子。
摩托车冲出去的瞬间,我下意识抱住了他的腰。隔着校服外套,我能感受到他紧绷的肌肉线条。风在耳边呼啸,街灯在视线里拉出长长的光痕,我第一次体会到这种近乎飞翔的自由感。
"你经常这样送女生回家吗?"在等红灯时,我大声问。
祁野回头,头盔面罩下他的眼睛带着笑意:"你是第一个。"
就在这时,天空突然落下豆大的雨点。不到十秒钟,暴雨倾盆而下。
"抓紧!"祁野加速冲向前方。我紧紧抱住他的腰,把脸贴在他背上躲避雨水。他在一个24小时便利店前急刹车,脱下外套举在我们头顶:"跑!"
我们冲进便利店时已经浑身湿透。店员递来干毛巾,我们尴尬地站在货架间擦拭头发和衣服。
"你家还有多远?"祁野拧着外套上的水问道。
"步行至少二十分钟。"我看着窗外如注的暴雨发愁。
"等雨小点再说。"他从货架上拿下两盒热牛奶,"喝点热的。"
我们坐在便利店窗边的高脚凳上,看着雨水在玻璃上蜿蜒流淌。祁野的头发湿漉漉地贴在额前,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柔和了许多。
"你为什么会转学?"我鼓起勇气问出这个盘旋已久的问题。
祁野的手指在牛奶盒上轻轻敲击:"我爸的工作调动。"
"之前学校不好吗?"
"不是学校的问题。"他的目光落在远处,"是我自己的问题。"
我想起传闻中他打架的事,但直觉告诉我不该问。沉默在雨中蔓延,直到他突然开口:
"七岁时我拍过广告。"
"什么?"
"儿童牙膏广告。"他扯了扯嘴角,"笑得像个傻子,但赚了不少钱。"
我惊讶地看着他:"你是童星?"
"就那一次。"他摇摇头,"我妈觉得有意思就让我去了。后来...她生病了,没人再有心情搞这些。"
我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只能轻轻"嗯"了一声。雨声填满了我们之间的沉默。
"你呢?"过了一会儿,他问,"为什么写小说?"
"喜欢编故事吧。"我捧着温热的牛奶,"现实太...规整了。小说里可以创造任何可能。"
"所以你才愿意跟我这种'问题学生'混在一起?"他半开玩笑地说,"为了收集素材?"
"才不是!"我急得差点打翻牛奶,"我是觉得你...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我咬着吸管思考:"你不假装。学校里大多数人都在扮演'好学生',包括我自己。但你...你就是你自己。"
祁野怔住了,像是没想到会得到这样的回答。雨点敲打窗户的声音突然变得很大。
"颜晓萱,"他最终轻声说,"你比你自己以为的要勇敢得多。"
雨停后,祁野还是坚持送我到家门口。我下车时,发现客厅灯还亮着——父母肯定在等我。
"周一见。"我摘下头盔还给他。
祁野点点头,却没有立刻离开。他就那样看着我,湿漉漉的头发在路灯下闪着细碎的光。
"剧本,"他突然说,"我会帮你改完。"
我正想道谢,家门突然打开了。父亲站在门口,脸色阴沉:"晓萱,进来。"
祁野的表情瞬间恢复了平日的冷漠。他冲我点点头,发动摩托车消失在夜色中。
"那是谁?"父亲关上门就质问道。
"同学...戏剧社一起排节目的。"我低头换鞋,避开他的目光。
"就是那个转学生?听说他打架斗殴,还被记过?"父亲的声音提高了,"你什么时候跟这种人来往的?"
"他不是传言那样..."我小声辩解。
"离他远点!"父亲斩钉截铁地说,"高三了,心思要放在学习上。你妈妈同事的女儿去年考上北大,你看看你现在的成绩——"
"我年级前十!"我忍不住顶嘴。
"那也不是第一!"父亲拍了下桌子,"从今天起,放学直接回家,不准参加什么戏剧社了!"
我冲进房间摔上门,泪水模糊了视线。手机震动了一下,是祁野发来的消息:「剧本第一幕改好了,发你邮箱。」
我擦干眼泪打开电脑,发现他不仅修改了文本,还附上了几幅手绘的场景示意图。最后一张图角落里画着一个扎马尾辫的女孩和一个戴棒球帽的男孩并肩坐在便利店里,窗外雨丝密布。
我保存了图片,回复道:「谢谢,很完美。」
周一早上,我发现祁野的座位空着。直到上午第三节课,他才姗姗来迟,右脸颊上有一道新鲜的擦伤。
"怎么了?"我小声问。
他摇摇头没回答,但从他紧绷的下颌线我能看出他在生气。下课铃一响,他就被叫去了校长办公室。
"听说祁野昨天跟他爸打起来了。"前桌的女生转过来八卦,"他爸来学校办手续,好像是要给他转学。"
我的心一沉:"什么时候?"
"就这两天吧。啧啧,果然问题学生到哪都待不久..."
我没听她说完就冲出了教室。校长办公室的门关着,但我能听到里面激烈的争吵声。
"...不务正业!参加什么戏剧社?你以为这些能当饭吃?"一个男声怒吼道。
"至少比你对着一堆数字强。"祁野的声音冰冷刺骨。
"反了你了!明天就给我转学!"
"转多少次都一样,我不会按你说的活。"
门突然打开,祁野大步走出,差点撞上我。他愣了一下,随即抓住我的手腕把我拉到楼梯拐角。
"你都听到了?"他松开手,声音低沉。
我点点头:"你要转学?"
"看情况。"他摸了摸脸上的伤,苦笑一声,"取决于我能不能继续'不务正业'。"
"什么意思?"
他深吸一口气:"我爸发现我参加戏剧社,勃然大怒。他觉得只有理科才有前途,艺术都是浪费时间。"
"那...剧本还继续吗?"我鼓起勇气问。
祁野看着我,眼中的阴霾渐渐散去:"当然。反正他最坏也就是把我转到另一所学校。"
"但——"
"颜晓萱,"他突然凑近,近到我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薄荷味,"你想让我留下吗?"
我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砰砰直跳:"想。"
他笑了,那种真实的、不带嘲讽的笑容:"那就够了。"
那天放学后,我们在图书馆改剧本到很晚。当我们终于敲定最后一幕时,窗外已是繁星满天。
"回家吧。"祁野合上笔记本,"明天开始排练。"
走出图书馆时,他突然问我:"你为什么这么在乎这个戏剧节?"
我想了想:"可能是因为...这是第一次有人认真看待我的创作,而不是把它当成'不务正业'。"
祁野的脚步停了下来。夜风吹乱了他的头发,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我也是。"他最终说道,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那一刻,我忽然明白,我们都在用不同的方式,对抗着别人为我们设定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