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种钻入骨髓,仿佛连灵魂都要冻结的冷。这不是岩城恒温系统模拟出的那种温和凉意,而是地表冰封纪元百年后,纯粹、蛮横、带着死亡气息的绝对严寒。
“呼…哈…”每一次喘息都艰难无比,喷出的白雾瞬间凝结成细小的冰晶,扑簌簌地砸在覆满冰霜的厚重防护面罩上,视野模糊又清晰,循环往复。
如今,只剩下被人类“冰河计划”冻结的、深达数百米的、死寂的冰原。冰面并非光滑如镜,而是布满了巨大的、犬牙交错的裂痕,像一张深蓝巨口,无声地吞噬着任何胆敢踏足其上的生命。
远处,被冰雪半掩埋的摩天大楼残骸如同巨兽的嶙峋骨架,刺破灰白色的天空,沉默地诉说着一个早已被地心人类刻意遗忘的、属于阳光和绿意的旧世界。
苏禾蹲下身,用特制冰镐敲了敲脚下的冰面。
这里是齐鲁大地的腹地,百年前黄河入海口的位置,如今却被数百米厚的冰层封印在地下。他指尖的触感传来,冰层内部似乎在微微震颤,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深处苏醒。
“《水经注》记载,黄河下游古河道存在大量战国时期的堤坝遗址,冰层异动可能与地质结构有关。”
“苏教授!苏禾!发什么愣呢!跟上!”粗犷的吼声裹挟着风雪,硬生生砸碎了苏禾脑海中关于黄河“奔流到海不复回”的壮阔想象。
队长杨通像一座移动的铁塔,裹在臃肿的隔热作战服里,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积雪上,发出嘎吱嘎吱的闷响。
他背着巨大的勘探设备包,手里拎着一支造型狰狞、枪口闪烁着幽蓝能量光芒的脉冲步枪,枪口随意地指向冰原深处。
他扭头看向苏禾,面罩下露出的半张脸胡子拉碴,咧着嘴,露出一个在极端环境下显得有些过于豪迈的笑容:“咋的?被这‘风景’吓尿了?放心,有老杨在,保管你一根毛都少不了!回头到了岩城,哥哥请你喝珍藏的合成烈酒,保证让你忘了这鬼地方的冷!”
苏禾无奈地摇摇头。这位前岩城工程兵出身的队长永远这么直来直去,对他研究的古文明嗤之鼻。
但没人能否认杨通的可靠性——在这片被冰封了两个世纪的土地上,他的经验比任何古籍都管用。
一股寒流打着旋儿扑来,苏禾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笨拙地裹紧了身上同样厚重的防护服,感觉自己像个行动迟缓的机械罐头。
他努力想回杨通一个笑容,面颊肌肉却冻得发僵,只能勉强牵动嘴角:“杨队…酒就算了,我只想赶紧找到那个传说中的‘稷下学宫’残存数据库,找到古迹资料,然后…活着回去。”
他的声音透过面罩内置通讯器传出,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虚弱和文气。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胸前防护服内衬口袋,那里硬邦邦的,是出发前他执意带上的几本纸质古籍的微缩胶卷备份,还有一本小小的、封面磨损严重的《孟子》实体书。
在这个高度数字化的时代,这种纸质的“老古董”几乎绝迹,但苏禾固执地认为,触摸着这些承载了数千年文明的纸张,能让他更贴近那些消逝的灵魂。
“哼。”一声清冷的鼻音从队伍侧翼传来,像冰锥划过金属。
白羽军的年轻军人慕言,身姿挺拔如雪原上孤傲的松。
他穿着特制的银白色轻甲,关节处闪烁着流畅的寒光,与杨通的臃肿形成鲜明对比。他背负着一柄造型古朴的长剑,剑鞘上覆盖着一层薄薄的、永不融化的霜花。
他没有回头,目光锐利如鹰隼,穿透漫天风雪,警惕地扫视着前方每一道狰狞的冰隙和每一片可疑的雪丘阴影。
听到杨通的话,他薄薄的嘴唇抿得更紧,线条冷硬:“杨队长,你的乐观主义最好用在该用的地方。这片冰层下埋葬的异兽尸骸,比你喝过的合成酒瓶还多。松懈,就是找死。”他的声音毫无起伏,每一个字都像冰珠砸落。
白羽军作为十二大卫城之一的岩城的精锐守备军,骁勇善战,曾经参与了对地面异兽的围剿行动,而这次队伍中的白羽军足有10多人。
苏禾心里咯噔一下。慕言的警告并非空穴来风。虽然“冰河计划”冻结了海洋,地面部队也进行了旷日持久的大清洗,但总有漏网之鱼,或者…某些在极端严寒下发生了更可怕异变的东西。
科学院那些语焉不详的档案片段和模糊不清的异兽影像,此刻不受控制地在他脑海里翻腾。
“哎呦喂,我的慕大少爷!您这冷水泼得可真够及时的!”杨通夸张地一拍大腿,震得身上的装备哗啦作响,他浑不在意地朝慕言的方向扬了扬下巴,“知道您白羽军精锐,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可咱这趟是科考,不是打仗!放轻松点,绷那么紧,小心弦断了!”
他转头又朝苏禾挤挤眼,压低声音,通讯频道里带着点促狭的笑意,“别理这冰块脸,他就这样,在岩城对着他那个漂亮未婚妻也这德性,跟谁都欠他八百万信用点似的!”
慕言的后背似乎僵了一下,握剑的手指微微收紧,指关节泛白,但没有反驳,只是周身的寒气似乎更重了几分。
苏禾只能尴尬地笑了笑,努力跟上队伍的步伐。
脚下的冰层坚硬无比,勘探队的履带式小型雪橇车在后方压出深深的辙印,留下三十几个穿着臃肿防护服的身影,在无边无际的苍白中渺小得像一串黑点。
队伍的气氛在杨通的插科打诨和慕言的冰冷警告之间微妙地摇摆,一种无形的张力弥漫在刺骨的空气里。
苏禾的目光扫过那些沉默行走的队员,他们大多是岩城科学院选拔出的精英,眼神里混杂着对未知的兴奋和对这片死寂冰原的深深敬畏与恐惧。
有人紧张地握紧了手中的地质锤,有人则不停地调试着腰间能量手枪的保险栓,发出轻微的咔哒声。